誰個倒黴鬼啊?這麼背,三廣仍然是在哭著,老師在不停的安慰著。老師想今天可沒辦法和三廣的父母交差啊,必須得請個神婆給三廣做做法吧,驅鬼的法式也要不了幾個錢。可是這次慘叫又是怎麼回事——這次哭喊並不是有人掉下去了,而是有人在追另外一個人,難道是大白天見著鬼了,鬼被拆了屋子非得起身追著那個人打嗎?這樣的事等到晚上發生不行嗎?那樣才會嚇人,鬼大白天出來不想活了?再說這裏這麼多人呢。
追人的和被追的都不是鬼,正是傻五和村支書,村支書帶人平墳,要平傻五的爹的墳,傻五在那坐著一動不動,傻五自從聽說平墳的事後,每天都要過來坐坐。村裏的壯勞力雖然是能夠分分鍾把傻五拿下,可是看到傻五今天頭帶著柳條,手裏還握著塊磚頭,從他的癡呆的臉上也看不出神色,猜不出個所以然來,沒有隨便亂動,隻是似乎傻五是要準備和動這個墳的人拚命了,他今天就是這個墳的守護者,以後也是,估計他的意思就是誰都別想動,想動的人得先問問我手機裏磚頭答不答應!他們都懂得的,要是傻五動怒真殺了人或者打傷了人,法律是不會怪他的,死的人真的是白死了傷的人也得自認倒黴,大家都犯不上跟一個拿著磚頭的不正常人執拗,可是村支書就沒臉了,他不動手就意味著要向傻子低頭說他不敢平他家的墳,他之前的豪言壯語就是****,狗屁不如,他就沒臉見人了。村支書已經讓人去把傻五家的人都叫來,老大姐應該可以收拾自己的傻兒子,她不會那麼不懂世理,他要給他們上上課,告訴他們不讓平墳就是違反政策,死人跟活人搶地,要被抓起來,就跟前幾年搞計劃生育一樣的,要不就是計劃生育指標下來,要不就是當官的下來!單項選擇你給我選一個!你不做,會有後來的人把指標降下來的,無能的人!村支書也是急紅了臉,憑著一股怒氣拿起鐵鍬就要鏟——這個墳不平,再往北就沒法動。那時候包括二皮,三廣,二崗,和所有在場的人一樣,都在同一時刻看到了傻五這輩子最猙獰的一麵,還有村支書這輩子最慫的時刻,而且,我們似乎也見證了傻五他最偉大,最偉大而且是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開口說話,但那不是孩提時代溫馨的開口喊爸爸,也不是開口喊媽媽,或者是哥哥姐姐之類的話,而且他開口說話的時候他所有的親人都不在他的身邊,他奔跑起來就像一個孤獨時代的最後一個沉默的勇士吧,他終於被激醒了,終於拿起了末世重生的武器,他要和破壞他要保護的人決一死戰,就像當年所有決心自殺的人一樣,王國維,老舍,他也似乎要孤注一擲的跳進那湖裏了,毫不猶豫的辭別了不能給他正常生活的人世間。
村支書剛鏟起第一掊土,傻五就爆發了,喊出了生前的唯一兩個清楚的字“啊,我”,臉也變猙獰了,像可怕的鬼。二皮確信他是這麼說了兩個字,後麵可能還會有,但是他已經說不出來了,二皮也無法猜測,大概是要殺死你之類的吧,畢竟劉廂老師說村支書要把傻五的爹從土裏扒出來燒掉,現在村支書真的這麼做了,他就要和他拚了命。傻五把磚頭狠狠的打向了村支書的頭部,村支書發出了比三廣更慘的一聲“啊”,仿佛是大活人掉進了熱油鍋裏,大家都嚇傻了,傻五以前不管大家怎麼嘲笑他,大聲罵他,他都沒有這麼做過這麼激烈的,村支書一看形式不妙,捂著頭趕緊跑,趕緊跑,傻五驅動著他那笨拙的身子要去追趕,就像極了美劇裏的僵屍追趕活人一樣,笨拙的,怪吼著,全然不知他要殺人了。即便是他不知道那個人是做什麼的,他也不允許他的爹被人從墳裏扒出來,他被埋進去就已經讓他難過了,為什麼還要燒掉他呢,他會疼的,他這會正在休息呢。傻五的家裏人聞詢趕過來了,村支書已經是跑了很遠了,傻五還在追著,追著,傻五追不上他的,可他真的是追了好遠好遠,怪吼著,然後大家就看到傻五慢慢的追不動了,慢了下來,他的身子搖搖晃晃的似乎要倒下去了,柳條從他的不正常的頭型上滑落了,他跪在那裏,朝著遠方堅持了一下,然後就趴下去了,閉上了他很小的眼睛,心髒就停了--那是在春天的海洋裏,春風柔順著,一切都要欣欣生長的田野上,他倒下壓住的麥苗都要開始生長,他愛聽的鳥要來了,他隻愛聽,卻抓不住它們,他的手不聽使喚,會抓死那些鳥的,那些鳥兒沒有來送送傻五嗎?他曾經故意從二崗和二皮手中放掉了你們,那些野雞,野兔子和小狐狸都不見了,也許他們會單獨抽時間來見你的吧。
從此他也丟下了愛他不棄的母親,從原本荒蕪的田野上離開原本束縛他的肉身,和還會疼愛他的哥哥姐姐們,去那不知名的天國了,他能認得路吧,但願他扭曲的隻是身體,從此靈魂恢複原型脫離苦海,化作青煙升天了。可他並沒有帶著村支書去,也許去天國的時候不應該帶著恨的人,當然也沒有劉廂老師,去尋找最愛他也是他最愛的爸爸了,但願他死了,那些在天國的人不要再讓他這樣的傻掉了,他還不曾喊過一聲爸媽啊,遺憾是終生的,可誰又願意這樣呢。
村支書直接跑到藥鋪去了,給人抱怨說要幹出點事來真不容易,今天差點死在傻子手裏了,他回去並沒有給那些壯勞力多少錢,並且訓斥了他們,竟然沒有一個人幫忙攔住傻五。
要不是醫生說我們真的不知道傻五身上竟然會有這麼多的病。傻五是唐氏綜合症的患者,比較嚴重,好多器官比如心髒啊什麼的都發育不全,那天他那麼激動,那些器官就承受不了了,他的心髒直接就停了,可惜他的父母嗬護他那麼大,這也算解脫嗎?
傻五死掉了,按現在規矩得是火化,老頭那個就算了,傻五必須火化,其實可能是村支書害怕傻五會變成僵屍來找他,按說這事他是有責任的,不知道怎麼就扯平了,畢竟是個傻子嘛。
回到家的三廣還是在哭,老師沒辦法就不停的向三廣的家長道歉,並答應請神婆來做法式,神婆得到自己的東西,就開始做法了,穿著奇怪的衣服,嘴裏念念有詞的,拿著笤帚裏點著火,寫著符咒的東西燒掉了,圍著三廣轉啊轉,並時不時大喝一聲——也是神奇啊,三廣過了三四天果然就不哭了,也不害怕什麼墳地了,每天都睡的很好的。可是墳地依然要平的,革命任務沒有完成,三廣是不用去了,老師派他和漂亮王老師和其他女同學一起去植樹去了。
從那次傻五死了,二皮每次去平墳,他的媽媽總是要告誡他哪些是他爹的爺爺奶奶的墳,他們家雖然不算是興旺,但是家裏人一直敬畏祖上。可是平祖墳這挨千刀的事他們大人萬萬是不能去的,孩子們不懂事,政策有需要,也是不得已的事,平墳之前,要先給祖上磕幾個頭認罪,給祖上陪不是,對與別人家的祖墳也要先鞠躬認錯,說對不住人家了,自己也是沒有辦法。二皮勞記在心裏,同時也把柳條牢係在腰上和頭上。
過了幾天,浩浩蕩蕩的公事終於是算做好了,本村的指標任務算是完成了,除了有些個得罪不起的有錢大戶有言在先不能拆,這周幾乎沒出什麼亂子,因為警察來了,而且這周也沒上什麼課,今天完成任務了,下周再上課吧,因為明天周六了。
三廣因為植樹,每天和女生一樣提前回家了,二皮和二崗準備去看看三廣去,大家都在忙各自的事業嘛,可以理解的,老師也管著,互相之間並沒有多安慰的話,他倆準備去三廣家看看去再說。
快到晚飯時間了。三廣正在家看《金剛葫蘆娃》吧,因為聽到了童聲演唱的“一棵樹上七朵花,啦,啦,啦”的那首歌,三廣的媽媽給他們三個煮了三個荷包蛋讓他們一起吃。
“星期天你倆都沒有事吧“,三廣一邊看著電視屏幕,也不臉對著倆人說話,
“沒事,應該,咋啦?”二崗尋思是要打群架還是要怎麼著,他跑還行,打架不怎麼行的。
接下來就是三廣的陳述了。
他這幾天經常去植樹,漂亮的王老師也在,就是那個劉廂老師不好好看著學生平墳,老是去找漂亮的王老師說話,比那天晚上好多了,並沒有動手動腳的,隻是說說笑笑的,我在旁邊看到他們倆,再想著那天發生的事我都害臊了,他竟然恬不知恥。那些女同學根本就不搭理劉廂,對他知道點的老師說過,說他色,原來大家都知道的,老不正經的家夥,趁教學生題目的時候老是摸女生,女生都不敢單獨和他在辦公室裏,他原來是縣裏的高中老師,有一次他在辦公室裏趁學生老師去做課間操,他把女同學叫到辦公室,威脅並要非禮人家,被女生奮力掙脫了跑了出來在校長麵前告了他狀,校長沒有證據也沒把他怎麼著,可他卻沒有收手,屢敗屢戰,勇氣可嘉,好在沒有成功過,最慘的一次是被一個女體育生一腳踢到了蛋蛋,疼的他卻不敢大喊大叫,好幾天直不起腰來,那次猥褻的過程被級部主任看到,外加上被很多人指證,他有孩子有老婆的,卻不害臊,被學校開除了回到他哥哥當校長的地方繼續做惡,隻是他內心其實是瞧不起這些種地的人的,傻不拉幾的,一身土,一身臭汗,種地,種地,種地,種什麼啊,他說要把自己的種子播撒在他迷戀的少女身體裏,你們這些沒文化的人懂什麼啊?難道你們就不喜歡漂亮的小姑娘?
可是這漂亮王老師似乎是已經著上道了,他有知識有能力,就是年齡大了點,魅力還是有的,尤其是不熟悉他的人總是被他迷倒,也怪她這麼年輕貌美男人卻不在身邊別人夜夜笙歌她要獨守空房,於是就被他深深吸引了。我在種樹的時候可是聽見了他們小聲說了,這個星期天——三廣似乎是要二皮理會他的意思,可是二皮現在注意力都在荷包蛋和葫蘆娃身上,三廣似乎下定決心要去解救漂亮王老師去了。二崗似乎聽明白了,三廣的意思可能是要這周天再去那個辦公室去看看,上次沒有看到漂亮王老師脫衣服的樣子讓他跟惱火,即便是救不了人,看看總是可以的吧。三個人像是古代起兵謀反的人一樣在秘密的商量著大事低聲說話,二皮被說通了,三個拳頭在那一刻緊緊的握在了一起,三人共同舉杯,決定要共舉大事,隻許成功,不許失敗,豪言壯語中幹掉了最後一口荷包蛋,抹抹嘴,各自回家了。
約定的周天到了,大家似乎都記不住漂亮王老師那次沒回頭時給劉廂老師說的是幾點,無所謂了,早點去,總比晚了強些。
他們計劃的是很好的,畢竟大白天躲開人去翻學校的牆是不太容易的,晚上翻牆又不太安全,早早的去了吧,仍然是埋伏在垃圾堆裏的草叢裏,等待著敵人的出現。
似乎是等了好長時間,原來等人是那麼的痛苦,讓別人等我多好啊,二皮有點堅持不住了,看著天要黑,想要回家,其他兩個人不同意便作罷。也就在二皮這剛剛消停下來,耳朵尖的二崗就聽到學校的鐵門被打開了,應該是有人要進來了,不一會就看到一個男人的身影,鬼鬼祟祟的打開了辦公室的門,啊,那次那根蠟燭又亮了啊。
不一會,又有一個躡手躡腳的進來了,隻是輕輕的扣了辦公室門五下,裏麵的人就探出了頭,高興的說:“應該不會被人發現吧。”
那女人的香氣漂過來了,經過三廣的鑒定,確定了就是漂亮王老師。三個人如獲至寶,這樣的場景難道不就是那著名的昨日重現嗎?Everyshalala,everyoho,三個身影偷偷的跑到後窗玻璃下了——除非他們三個發出大的聲響,要不然被發現是不可能的,這對於裏麵的人來說是個死角。
“你能不能別亂摸了,快點做,我的時間不是很多”
“我知道,但是也不能帶著衣服吧”
接下來四頂帳篷同時支起來了,不過三個依然被束縛著,一個似乎找到了突破口和歸宿,解開了束縛,正朝著那片茂密叢林裏的溶洞裏火熱的進發著。
三廣他這輩子都會忘不了他的雙眼和雙耳聽到和看到的,那兩個人就在玻璃裏麵了,不再是他藏起來的那些碟中原來看到屏幕裏的無情的人了,但是他們卻做著相同的事,他看到了活生生的全部,碰撞和撩人的聲響一直在他眼睛裏和耳朵旁,以後的日子裏他要入睡啊,可是腦子裏全是要讓他再次支起帳篷的聲音,漂亮王老師和劉廂老師一直都在眼前,還有那支蠟燭也永遠不滅了。
虎軀一震,嬌軀一顫。沒有了持久的讓人難以忍受的聲音,他倆似乎是結束了,看完整場表演的觀眾不等著演員謝幕就要急急忙忙尋找藏身之處了。
二崗和二皮先回家吧,我一會兒再回去,二崗勸他不要再看了,他們馬上會出來的。
“讓你倆走趕緊的!”三廣低吼著,二皮似乎看到了傻五的表情,那時候傻五視死如歸。他倆偷偷的離開了。
三廣並沒有像他倆想的那樣死掉了,他把校長和劉廂老師,漂亮王老師的家人早通知來了,隻是比三廣他們晚些,三廣給他們的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使他們相信這個孩子沒有說假話,他們按照三廣的要求做了,結果他們兩家人就看著兩位老師雖然是早些時候辦完事了,可是卻開心的走到辦公室外麵才提起褲子拉上拉鏈等一些應該在屋裏做完的事。
好在隻是兩家人都知道了,不知道為什麼各自也沒有聲張太多,丟人啊,丟人吧,倆人還都在學校裏,學校裏有了兩個辦公室,隻是聽說漂亮王老師那段時間經常在家被打,也憔悴了很多,但算還好,時間久了,臉色又好些,校長劉相拚命的保護他的弟弟,校長不當了,希望能救弟弟一回,這當然是實現了。劉廂老師總是挨了打,好幾次被堵在門口,寫保證書說再也不敢了,回家好好伺候自己的老婆,打算生二胎了吧,他以前發泄錯了對象,也許是帳篷支錯了地方。
那個男老師還在,結婚,生孩子,教書,不種地。好多事都不耽誤。二皮過了好多天被他問住:陳二皮,平墳的時候你不是有個問題要問我,那天三廣掉棺材裏了,我沒來的及回答你,這時候你還能想起來不?老師這會可以回答你了。老師說話的時候在微笑著,這是個好老師。可是二皮嘴裏還有媽媽給烤的饅頭片,手裏有一支紙糊的小鳥,是送給傻五的,“清明節快樂啊,傻五”上麵這樣寫著,當然這樣的話不能對老師說的,這些話和這隻紙鳥都要燒給傻五的。他自己也忘了那天想問什麼了吧,也許現在問題已經不是問題了,他就搖搖頭,含糊不清的對老師說:“我也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