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你會幽默嗎(2 / 3)

這個故事比小學生做算術的故事更幽默一些,因為意思更大一些、更深刻一些,在邏輯結構上更緊湊一些。在“非常滿意”中包含非常不滿的暗示,在一方麵落空和另一方麵落實不是兩件事,而是一瞬間的事,總統演說的好處(提供上廁所的機會)同時也是壞處(人們根本不願意聽),在那短暫的一刹那,讀者或者聽者的思路就經曆了落空的困惑和落實的頓悟雙重衝擊,這種邏輯的交錯逆行對感和智能的衝擊力,本來就比單純邏輯的強,何況義是在幾乎同時生的。

有一條相當普遍的規律:邪就是越是把兩條思路壓縮在接近的、甚至相同的語境中,幽默的意味越是深長,最好是那種幾乎是合二為一的。例如,有這樣一個傳說:德國大哲學家康德有一次遇到他的一個朋友帶著一位女郎,說是剛剛訂婚,康德表示驚訝,那個朋友說:“你驚訝我的選擇嗎?”康德說:“我驚訝的是她的選擇。”

同樣說是“驚訝……選擇”,但是恰恰包含完全相反的指向和意味,本來是那男士自以為屈尊了,可是同樣的詞句被康德重複了一下,就變成這位男士高攀了。

幽默之妙,就妙在這兩條思路共處在同一個詞語或同樣一個事物之中。不過在敘述的開始,作者強調了一條思路,盡可能地吸引聽者或讀者的注意力,同時又盡可能地隱蔽另一條思路,讓它不引起注意,甚至讓它成為第一條思路的背景材料,或者看來是可有可無的道具,最後才讓那被淡化的思路突然冒出來,使全部節得到一種新的解釋,而原來那占據注意力中心的思路則很自然地被推向注意力邊緣,成為不起作用的背景材料。如果可以把第一條思路叫做“顯性邏輯”的話,那麼第二條思路則可以叫做“隱性邏輯”。到了結尾,則恰恰相反,“隱性邏輯”變成了“顯性邏輯”,而“顯性邏輯”變成“隱性”的了。美國德克薩斯州理工大學的麥克費教授在他那《幽默及其來源和展》中舉過這樣一個例子。

一個在原子能工廠工作的工人經常推了一輛手推車經過門衛的前麵。這個工人總是說,車子裏除了細木刨花以外沒有什麼別的東西,而門衛則威脅說,如果他再不老實交代偷了什麼東西,他就會被列上有偷竊行為的嫌疑人名單,受到監視,最後那個人不得不承認,他一直偷的就是手推車。

這個笑話之所以有味道,就是因為隱性邏輯(偷手推車)埋伏得很好。它冒出來取代了中心思路——顯性邏輯(偷刨花下麵的什麼東西),並且過渡很自然。讀者和聽者在接受這兩條邏輯線索的對轉時,不但一點也不勉強,而且體會到一種快感,也就笑得很自在。

如果不是這樣,第二條思路不是很自然、很巧妙地埋伏在原來的思路之中,就很粗糙,因而也就談不上幽默感了。

侯寶林、郭啟儒在相聲《醉鬼》中說,一個醉鬼倒在馬路上,自行車來了,人家勸他起來躲躲;他不躲,汽車來了,人們又勸他,他還是不躲;消防車來了,人家不勸他,卻躲了。

這裏有兩個邏輯,一個是顯性的醉鬼邏輯,自行車來了,汽車來了,他都不躲,因為他醉了,就不知道危險了。第二條是隱性的,人家根據顯性邏輯去推斷,以為消防車來了,他同樣不躲,然而他卻躲了,這時另一種邏輯,本來是潛在的,冒出來了。消防車不像一般車那樣壓了人要償命的,消防車來了,他再不讓就不幽默了,不好玩了。邏輯不一貫到底倒在其次,他的後果就嚴重了。讓本來顯性的邏輯變成隱性的,而本來隱性的邏輯變成顯性的,這麼一錯位就好玩了。

必須說明,顯性邏輯和隱性邏輯是緊密結合在一起的,而不是各自獨立的。

魯迅在《阿q正傳》中描寫阿q在麵臨環境的挑戰時,經常有某種邏輯轉移的現象。但是阿q毫無幽默感,原因是阿q的第二條思路不是事先有意埋伏在那裏,然後巧妙地浮現到表層上來的,而是臨時拉來騙自己的。這不是二重複合的錯位邏輯,而是二元邏輯。比如,他的頭上有癩瘡疤,他過分強的自尊心使得他忌諱人家說“癩”,甚至連說到“賴”,或者推而廣之,與癩有關的“光”、“亮”、“燈”、“燭”等都不能容忍。在估量了對手之後,“口訥的便罵,氣力小的他便打”。被打敗了,於是改為“怒目而視”,然而還是阻止不了人家嘲弄他,以後每逢有人故意談到他的頭很亮,如保險燈時,他沒有辦法,隻好轉移思路:

“你還不配……”這時候,又仿佛在他頭上的是一種光榮的癩瘡疤,並非平常的癩頭瘡了。

雖然阿q在不遵守同一律,任意轉移思路方麵和幽默邏輯的錯位性有某種共同性,但是他仍不幽默,因為第一,阿q的思路並非自由轉移,而是被迫轉移,被迫忍受屈辱;其次,幽默者是明知其幻而故作玄虛,而阿q卻是認真的,因而不是玩笑,不是和對方交流感,而是自我麻醉。第三,最重要的是它的邏輯結構是互相獨立的,而不是統一在一個錯位的雙重錯位邏輯之中的。二元邏輯不是二重複合的,也不是錯位的,因而不是幽默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