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智子的微波爐大概也是這麼回事。
提到智子,就要先說說brando,我在舊金山的房東,一位虔誠的基督徒。他是個高大結實的黑人,年輕時靠打網球得到助學金念大學。他雖也是位職業房東,照顧著遍布舊金山東北部俄羅斯山和北沙灘一帶的私產,而且也像cris一樣常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但他旅行的原因多少有些蹊蹺。不是觀光,也不是做生意。
我們有時候會聊聊哲學。在以創立高科技公司為潮流的矽穀一帶,能偶爾有個寧靜的傍晚,就著彌漫在空氣中的海水和亞熱帶花草的清香,信手拈來地談談關於生活價值之類的話題,即使我們對彼此的觀點並不完全認同,也是一種奢侈的休閑。
brando並總不把上帝掛在嘴邊,但信仰讓他相信這世上每個人的到來都有他/她的使命,而每件事也都有發生的因果。
大概2005年的一天吧,brando正帶著一個叫jarrett的白人男孩看房子。像對所有的潛在房客一樣,brando隨意地問起他過去幾年的經曆;男孩倒也友善,說他剛從日本回來,日語講得很好,也喜歡日本的人和文化。突然,brando接到智子不合時宜的一通電話,說微波爐壞掉了。智子是住在另一幢房子裏的房客,一個暫居舊金山的日本女孩。因為給一個喜歡日本的人看房子的時候碰巧接到一個日本人的電話,brando就順便跟智子講,你們可以聊幾句嘛,說著把電話遞給了jarrett。
聽說jarrett搬進來幾個星期之後他們終於想起彼此,約對方出來打個照麵。又過了兩年,brando接到從日本打來的國際長途,邀他到日本去--參加他們的婚禮。故事似乎達到美滿結局;但對brando來說,才剛剛開始。
事實上brando想找個機會去亞洲由來已久,隻因曆任女朋友都對亞洲不甚感興趣而沒有成行。那時候是2007年8月初。他在搜集關於亞洲的信息時偶然轉到hbo台(家庭影院頻道)新映的紀錄片《白光黑雨》(whitelight,blackrain)。正值美軍在廣島和長崎投下原子彈的紀念日,一個美國的電視台為一位美籍日裔導演回顧空襲的紀錄片做首映。十四個受害者,在爆炸時多是孩子和青年;與其說是一部關於戰爭的片子,不如說它真正的主題是人在絕處生存的勇氣。
以千萬為死亡計量單位的二戰中,每一個生命的存亡不免顯得渺小。何況,殘忍地看,廣島和長崎的原子彈到底是生命的“節省”還是“浪費”,也不能簡單依當時的傷亡而論:原子彈爆炸不但加速了太平洋戰爭的結束,避免了中日美蘇更多軍人和平民的死亡,而且在稍後而至的冷戰中始終是大國威懾的最後一道門檻--美蘇冷戰,卻絕少熱戰,更無核戰,近五十年中又免去多少生靈塗炭,或許也算犧牲者最後的慰藉。
然而,存亡又不僅僅是數字的變化;當有人出來關懷其中一個個具體而鮮活的生命,回顧他們在存亡之界的掙紮,聽他們出離絕望的歌詠,人類也許終會在億萬個相似的故事麵前震懾而動容,並最終學會在戰爭的利益與生命的價值之間做出莊重的抉擇。
在史蒂文·岡崎的這部紀錄片麵前動容的,大概不止brando一人。但brando當時就做了一個決定,借到日本參加婚禮,到那些經曆過人為災難的地方,廣島、長崎、南京、越南,去為未來祈福,倡導今人為善--不計人們的國別和政治傾向,而隻為他們生為人的自由和自尊。
他給我看他祈禱的姿勢,跪立,雙手從體側伸向上,手臂微彎。似乎在和上天對話。但他並不把自己當成傳教者;除了默默地祈禱之外,他更願意做些具體的事來幫助那些底層的普通人。就像一個壞掉的微波爐可以改變人的命運,同樣的,他也相信某些小事可以改變人的精神狀態。他告訴我,他曾邀請一些越南的窮人到餐館吃飯,讓翻譯告訴他們,即使沒有大魚大肉的日子,任何時候也都要自尊地生活;在中國的時候,他給一個乞討者送去肉湯,並且微笑著和他消磨了一小段時光--他們用各自聽不懂的語言愉快地溝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