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年之後,即1976年2月,已卸任的美國前總統尼克鬆偕夫人再度訪華。此時,毛澤東的健康狀況已嚴重惡化,但他還是高興地會見了老朋友。尼克鬆描述說:“他的話語聽起來就像是一些單音字組成的嘟噥聲。但是,他的思想依然那樣敏捷,深邃。我說的話他全能聽懂,但當他想回答時,就說不出話來了。他以為翻譯聽不懂他的話,就不耐煩地抓起筆記本,寫出他的論點。”即便是這樣,毛澤東仍興致盎然地與尼克鬆討論了戰爭與和平等重大的國際問題。毛澤東多次會見美國客人,為中美關係的健康發展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毛澤東在頑強的工作中,並沒有停止他的理論創造。他根據世界政治風雲變幻的大勢,提出了三個世界的理論,劃分了世界新格局。1973年6月,毛澤東會見馬裏國家元首特拉奧雷時說:“我們都是叫作第三世界,就是叫作發展中國家。”1974年2月毛澤東會見讚比亞總統卡翁達時說:“我看美國、蘇聯是第一世界,中間派;日本、歐洲、加拿大是第二世界;咱們是第三世界。”“第三世界人口最多,亞洲除了日本都是第三世界,整個非洲是第三世界,拉丁美洲是第三世界。”毛澤東提出,第三世界各國團結起來,聯合第二世界,反對美、蘇兩個超級大國爭霸世界。這是毛澤東在生命最後的時刻,為中國和世界留下的一份理論遺產。
讀書,是毛澤東一生從未間斷的。在晚年病魔纏身之時,他絲毫沒有減低對書本知識的渴求,讀書仍然是他生活中的重要內容,他從書本中獲取抵禦痛苦的信念和戰勝疾病的力量。他在這段“與上帝約會”的日子裏,仍然十分充實,保持著積極向上的人生態度。
1974年春以後,毛澤東因患白內障視力受到極大影響並逐漸失明了。這對於一個手不釋卷的人來說,沒有比這更痛苦的了。但毛澤東以超人的毅力去克服它、戰勝它。眼睛看不見了,他就讓工作人員為他讀書報及信件。但這不能滿足他的讀書欲望,他對中國古典文學的興趣仍很高,要人讀給他聽,而一般工作人員難以勝任。為此,有關方麵特請來北京大學中文係教師蘆荻專為毛澤東讀古典文學。從1975年5月開始,蘆荻就按約好時間來到毛澤東的書房,念書給他聽。毛澤東聽得津津有味,時常向蘆荻提些問題,而蘆荻也趁機向毛澤東請教有關古典文學中的疑難問題,毛澤東認真地談自己的看法,有時他們還討論起來。對於中國古典名著,毛澤東不知讀了多少遍。少年時代,他就對《水滸傳》、《三國演義》等書愛不釋手。1964年8月,毛澤東在北戴河同幾位哲學家談話時說,《紅樓夢》他至少讀了五遍。他從中國優秀的文化遺產中吸取了豐富的營養,梁山泊英雄好漢、三打祝家莊的故事,諸葛亮的用兵之道等,可以常常在他的軍事論著中發現。他還是個造詣很深的“紅學家”。與一般人不同,他是把《紅樓夢》當作曆史來讀,從中去了解封建社會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他充分肯定了賈寶玉的叛逆性格。他每讀一遍就有新的體會,產生新的思想認識,就是在病中也是如此。
毛澤東一生愛讀魯迅的書,早在延安時代,就研讀過《魯迅全集》。他稱魯迅是“文化新軍的最偉大和最英勇的旗手”,他讚美魯迅的骨頭是最硬的,“他沒有絲毫的奴顏和媚骨”。他特別欣賞魯迅的“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等詩句。在晚年,魯迅的書又成為他戰勝疾病困擾的精神武器。1972年9月,正是毛澤東大病一場之後,他得到了文物出版社出版的線裝本《魯迅手稿選集三編》,這本書是從尚未刊印的魯迅手稿中精選出的29篇,由於手稿都寫在“語絲”稿紙上,因此字跡清楚,運筆流暢。毛澤東如獲珍寶,全然不顧虛弱的身體。他一麵研讀魯迅的手稿,一麵欣賞魯迅的墨跡。有的字跡太小,他就用放大鏡一頁一頁地往下看,這本手稿成為他病中經常翻看的書籍之一。
毛澤東患眼疾後,用放大鏡看書越來越困難了,有關方麵就將1950年出版的帶有注釋的10卷本《魯迅全集》排印成少量大字線裝本,送給毛澤東。出版社印好一卷就先送去一卷,而毛澤東收到一卷就閱讀一卷,當他收齊十卷,他也就讀完了10卷。書中他畫了許多圈圈道道,在有的封麵上,他還親筆寫下“1975年8月再閱”的字樣。後來,毛澤東不能看書了,他就讓工作人員讀給他聽。一次,他要工作人員讀《魯迅全集》第五卷中《準風月談·關於翻譯(下)》,這是一篇談文藝批評的文章,魯迅用“吃爛蘋果”為比喻,主張正確的批評,反對“首飾要‘足赤’,人物要‘完人’”的錯誤的批評,告誡人們要正確對待有錯誤的人和文藝作品。毛澤東很讚成魯迅的見解,讀到精彩之處,他就高興地連聲稱讚說:“寫得好!寫得好!”他的思緒隨著魯迅的筆墨在運轉,他忘記了病痛。病魔在他這種頑強的精神麵前,似乎也要退避三舍。
樂觀和自然,是毛澤東對待疾病乃至對待生死的一種基本態度。頑強的精神,給予他戰勝疾病以內在的力量,而樂觀、豁達、自信、自然,則是這種精神的外在體現。對待疾病,甚至於死亡,他都是如此。對待疾病,毛澤東以“既來之,則安之”一語來形容。他不大相信藥物的力量,也不太相信醫生的話,生小病就不肯吃藥。他認為靠吃藥自身的抵抗力就沒有發揮作用,應該調動自身的抵抗力對付外來“侵略”,總用藥自身抵抗力就會衰退。他還說醫生的話不可不聽也不可全聽。他的這套“理論”有時還真奏效,一次,毛澤東牙床發炎,腫得厲害,已經化膿,痛得他直吸涼氣,但他硬是沒聽醫生的勸告,拒吃抗生素,過了幾天,病居然好了。
對於“死”,毛澤東也不陌生,在革命戰爭年代,有多少戰友犧牲在他的身旁?他的親人中有6位先後為中國革命和世界革命而獻身,他本也有九死一生的經曆?1947年,國民黨轟炸毛澤東在陳南莊的住處,炸彈就丟在離他隻幾米遠的院子裏。1971年9月初,林彪集團企圖趁毛澤東南巡返京途中炸毀火車,後因毛澤東的行動提前而未遭不測。
毛澤東並不害怕死,他對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有著清醒的認識。早在60年代初,毛澤東接見來華訪問的蒙哥馬利元帥時就談到這一問題。他引用中國一句俗話“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來說明這一自然規律。他甚至預測了自己死的方式,他說:“人總是要死的,我想我會怎麼死呢?第一是有人開槍把我打死,二是飛機掉下來摔死,三是火車撞死,四是遊泳淹死,五是害病被細菌殺死。人死了火化,骨灰丟到海裏喂魚。”蒙哥馬利被毛澤東的話震動了,這是一位怎樣清醒的偉人!
1974年9月,毛澤東接見了還未正式與我國建交的菲律賓總統馬科斯及其夫人。此時毛澤東身體較弱,眼疾加重,當馬科斯總統與毛澤東握手後再介紹他的夫人時,伊梅爾達文雅地將手背直伸到毛澤東胸前,毛澤東打量著這位光彩照人的總統夫人,臉上浮現出了幽默詼諧的笑容。他從容地托起這隻纖手擱在嘴邊輕輕地吻了一下,瀟灑地行了個“洋人”的禮節,這使總統夫人感到無比榮幸。毛澤東的這一舉止將在場的工作人員搞懵了,就是最機靈的攝影記者也沒能反應過來搶下這精彩的一瞬,他們腦子裏全裝著老一套的外交禮儀。等他們反應過來,無不為年屆八旬且身體虛弱的毛澤東那敏捷的反應和超越常規的天性所表現出的瀟灑幽默的舉止所歎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