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第三世界的時間焦慮症(3 / 3)

“時間焦慮症”也可以看作是一種“曆史焦慮症”。緩解“曆史焦慮症”的方法,是將時間長度(曆史跨度)加大,使人們的注意力從對短暫的曆史事件(革命、戰爭)的執迷上離開。這種緩解“時間焦慮症”方法的代表是沃勒斯坦的“世界體係論”。世界體係論的三個重要理論資源之一,就是法國“年鑒學派”代表人物布羅代爾(另兩個是康德拉捷耶夫周期理論和馬克思的資本積累理論)。布羅代爾將曆史時間分為三種類型:1.短時段,即事件,今天大眾傳播所熱衷的東西。這是一種變幻莫測的、極具欺騙性的時間形式。2.中時段,即局勢,比如資本主義發展周期研究(價格波動、人口增長、生產增減等),時間跨度是20年到50年不等。3.長時段,即結構,重視對日常物質生活的結構研究,時間跨度是500年乃至5000年,在時間的靜止狀態下,發現曆史的穩定結構。當目光愈拉愈長的時候,他們就發現歐洲中心的世界資本主義體係不過是1600年之後才形成的(通過地理大發現、資源掠奪兼及跨國貿易),資本主義社會作為一個“經濟世界”,也因此變成了“世界經濟”的代名詞。在此之前出現過各種其他類型的世界體係。沃勒斯坦和阿明特別提到以中國和埃及等古老國家為代表的“朝貢體係”。這是一種前資本主義的世界帝國體係。

“朝貢體係”是否是一個“經濟世界”、“經濟體”這種觀點是值得懷疑的。中華帝國一直對國際貿易興趣不大,這已經是常識。亞當·斯密通過傳教士和旅行家的介紹也間接地了解到這一點,“中國人不重視國外貿易”。中華帝國無論是接受“朝貢”還是“出使”,都是“耀威德”的特殊方式,本意並不在獲取利潤和積累貨幣資本。大手大腳的“耀威德”的方式,吸引著“朝貢體係”邊緣的眾多國家,使朝貢者越來越多,並夾雜著大量的私人商業交換和海上走私行為。朝貢,已經不再是對“高高在上”的中華帝國的仰慕,而是一種商人牟利的重要手段。中華帝國對內鄙棄商人階層,對外又要保持禮儀之邦的風度,使得他們無法應酬這種“跨國貿易”的不斷入侵。其結果造成了“朝貢體係”內部的“生產剩餘”,不斷地向海外轉移。這就是明清海禁的原因之一。清朝政府開始對朝貢貿易進行諸多的控製。比如,嚴格規定朝貢的船隻和人員數量,對各國朝貢的頻率也有規定,比如,規定荷蘭朝貢者“八年一次來朝,員役不過百人”。海禁與正在興起的資本主義國家爭奪海外市場的欲望是格格不入的。於是,西方國家用槍炮(鴉片),打開了“朝貢體係”的大門,並宣布:“西方資本主義體係”才是世界的中心,你們不過是一個落後的邊緣國家。這就是“洋務運動”的起源。

本來,這種“焦慮症”在“朝貢體係”內部是不存在的。長期以來,中國人通過對中華帝國日常生活結構的“長時段”觀察和總結,發現了一種分合循環的曆史時間。中國的朝代更替,短則幾年十幾年,長則幾百年,規律都相似:初期的“休養生息”——中期的積極進取——後期的強權統治三階段,最後通過暴力改朝換代。它在“興起—發展—衰落”的波動周期中周而複始,延續了幾千年(生產方式沒有太大變化)。“朝貢體係”內部的波動周期,對中心之外的邊緣朝貢國家並不適用。直到晚清,邊緣國家才以武力的方式進入。就中華帝國“朝貢體係”的局部範圍而言,“曆史分合論”(循環時間)的宿命色彩,既消解了因朝代更替和權力控製過程中的殘暴而導致的道德焦慮,也是消除日常生活中的“時間焦慮症”的一劑良藥。當範圍擴大到“世界體係”的時候,它頓時失去了藥效。它被迫進入了另一個時間體係,並且被邊緣化。

“世界體係論”者認為,隨著“朝貢體係”的瓦解,今天的世界隻有一個體係,那就是“資本主義世界體係”,它形成“中心——半邊緣——邊緣”的結構。邊緣、半邊緣國家受體係中心國家的支配,其強弱程度是一個動態概念,與他們同中心國家的距離成正比。通過對資本主義幾百年來的經濟波動周期(發展—膨脹—停滯)的分析,他們認為,當資本主義體係中心國家處於停滯階段(供給大於需求)的時候,邊緣國家應該趁機發展,直到“需求大於供給”。這種觀點盡管可以解釋一些“起飛”國家(比如亞洲“四小龍”),但對大多數落後的第三世界邊緣國家並不適用。“世界體係論”不一定能夠緩解第三世界的“時間(曆史)焦慮症”。就目前的整體局勢而言,第三世界國家將要在焦慮中走過更加漫長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