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1月10日,農曆十月十七,星期一。陰天,田野裏的稻穀也都變成了金色的浪濤,在秋風中,連綿起伏,纏纏綿綿。
崔恒真的死訊已經快一個星期了,可是小墨卻從來沒有見過爸爸的屍體。他的兩顆水汪汪的眼睛裏也從來沒有見過潰敗腐爛的屍體。
今天張十月去了周縣,在一堆死人之中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崔恒真的屍體。周縣殯儀館的負責人員也的確很負責地將崔恒真的屍體標了號,但是張十月始終認不出來。
因為從高處摔落,做著自由落體運動的肉身,狠狠地砸在的水泥地上。崔恒真的眼窩,耳蝸,鼻孔,嘴角邊都有一層厚厚的凝結著的幹澀血液。
傳說中的七竅流血也不過就是如此。
嗯,身高差不多,身材也差不多。隻是這張臉,已經歪曲扭轉,牙齒鬆動,有齙牙的趨勢,骨頭已經散架,就像是被人整容一番,摔碎的骨頭重新構造出了另一張臉。
“恒真!”張十月自言自語地在冰櫃的麵前小聲嘀咕了一番。
微小的聲音,沒有一個人聽得見。那一聲呼喚如同是綿延的冰河裏的淚珠,瞬間砸開了真相。
經過反複的鑒別,這具屍體,確實是崔恒真的。
寒冷的秋風呼呼地劃過張十月濕潤的臉龐,沒有人會明白失去所愛之人的痛苦。每個人的感受是不一樣的。
愛的越深,傷的越重。
張十月就像一個被人拋棄的娃娃,站在空曠的綠色田野裏,看不見天際,看不到方向,看不到自己的命運,看不到周圍的人。
女人失去了男人好比候鳥失去了南方,找不到方向。張十月坐在疾馳的趕回家的汽車上,忽然感覺到腦部的神經像被一根尖刺刺穿了一樣,不時地痛著。她無法去避免那樣的痛,也解釋不了。無非就是崔恒真死了,愛情死了,親人死了,剩下的就是小墨和她一起走向無邊的黑暗嗎?
她沒有文化,孤身一人,不顧爸爸媽媽的反對,從湖南吉首來到了江蘇,相隔何以千裏。回家都不容易。即使是有了火車,汽車,對於他們的家庭來說,去一趟湖南,就要花光他們好幾天的工資。
他也沒有臉再去湖南。他當時愛上了崔恒真的浪漫多情,愛上了崔恒真的笑臉,愛上了崔恒真的忠誠老實,愛上了崔恒真每天早上寫給她的一首情詩。
他是真的愛他,所以她不離不棄。
她是真的愛她,所以他不離不棄。
可是,他現在就要離開了,完全沒有準備,來不及說一句再見,就要一輩子不見麵了。說好的白頭偕老,說好的百年好合,說好的相濡以沫,所有的承諾,那些曾經的海誓山盟,就在十年之後化為一縷青煙,隨著來來去去,瀟灑自如的春風,煙消雲散嗎?
她仿佛看見崔恒真在遠遠地地方向她招手,嘴裏叨念著那些讓她羞澀的詩句:“元月初見,馬尾辮我始終紀念。再續前緣,似是我對你的愛戀。有一種怪東西能讓我一年四季感受春風,那便是你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