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幾天,我就要離開瓦哈卡了,其實我早該走了,但因為做義工而耽擱了。從原計劃在瓦哈卡逗留一周已經變成了近一個月。
我在瓦哈卡的第二天,瓦哈卡周邊地區的教師都趕來了,進行每年一度的教師大遊行,他們要求州政府漲工資,遊行從2006年6月就開始了,成了墨西哥近年來最大的政治抗議行動。整個瓦哈卡看起來如一個大難民營,街道上設滿了帳篷、路障,還有大片塗鴉。學校停課,教師罷工,商店關門,遊客走人,滿街都是垃圾和移動廁所,小商販泛濫嘈雜,場麵混亂不堪。
我的室友換了一輪又一輪,而我留在瓦哈卡唯一的理由就是做義工。
我在這裏,遇見了維薩。
維薩是芬蘭人,二十七歲,旅行了三年。曾經在某個公司做買賣顧問,後來因吸食毒品坐過牢。就算坐牢,也不排除他是個善良的人。我們相識在瓦哈卡的街頭餐廳,那天他剛從監獄“一日遊”回城,手裏抱著一張囚犯送的畫。維薩的性格有點兒古怪,他和琳娜比較談得來,他們有共同的嗜好——喜歡化學。後來,琳娜要趕回加拿大,提前走了,剩下我獨自去孤兒院當義工,是維薩把我帶進孤兒院的,他是在這裏工作兩個多月的老義工了,我成了他的同事。
我認識維薩已經有幾周了,但始終看不透他,更不用說了解。
他很少講自己,有時廢話很多,有時又半天不語。唉,我知道這不隻是語言問題,他總說自己有北歐人的冷酷和慢熱。孤兒院的人總認為我是他的女朋友,我們每天相約在大教堂門口,一起去上班,又一起下班。
他很幽默,男生幽默起來,至少不會讓人反感。坦白說,維薩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但也不排除我對他有好感。淺海藍的眼睛是我最喜歡他的一點,如一攤透明的海水,很冷卻很迷人。他有一個大土豆頭,裏麵裝滿了亂七八糟的怪東西。
維薩之所以流浪是因為三年前他在自家門前的水槽邊滑倒了,很疼,還摔破了牛仔褲。當時,他很想告訴那對鄰居老人,但他最後還是沒有說,芬蘭人是出了名的外冷內熱型。幾天後,他下班回家,見到鄰居老婦人麗薩盯著水槽一動不動,直直地站在那裏很久,麗薩告訴維薩,她丈夫前天滑倒在這水池邊,頭部受到撞擊,過世了……
從那一刻起,他對人生有了新感悟。
生命短暫,世間突發的變故不可預計,可能下一秒就會發生意外。對於鄰居的死,他很懊悔。幾周後,維薩辭去工作,走上流浪這條路。“我不想在我離開這世界的時候,不知道這世界的模樣,我要對得起自己,我要尋找生命的答案……”
維薩就要離開這裏了,他是我在瓦哈卡唯一的朋友。
我會記得每天早上十點,在大教堂門口,有一個藍眼睛男孩在等我,那雙碧藍碧藍的小細眼頂著太陽,眯著看我;我會記得他帶我進孤兒院的那天,下著大雨,他輕輕地把書包蓋在我的頭上;我會記得他每天在公交車上講很多話給我聽,讓我不會睡著錯過了站點;我會記得他餓著肚子陪我逛完了三個大市場;我會記得最後一次和他見麵,大黑鐵門扣上的那一刻……
臨行前,維薩寫了一段話留給自己,我也看到了:人都會隨著境況而變化。他們會索取更多或減少需求。重要的是如何經營。過自己的人生,不要被別人的聲音所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