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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性的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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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在北京時期,《京報副刊》讓讀書人推薦必讀書目的時候,魯迅交了白卷。他說中國書要少讀,應多讀外國書。這招惹了不少怨言。周作人曾說魯迅好唱反調,故意與人作對,也包括類似的事件在內。那時候能夠理解他的,幾乎沒有幾個。那罵聲,現在還在一些人那裏出現著。
我個人想,魯迅的用意,大概是逃逸中國陳舊的語言。在他看來,中國的語言是被汙染過了的,即我們都在使用一種奴性的語言。要改變它,一是回到漢唐時代的某些語境,恢複陽剛之美;二是取之民間,采野風而用之;三是從外國那裏得到參照,加進邏輯的因素。回到漢唐的秩序,自然是夢想,去往的路已經阻隔,不過神往一下而已。到民間去,那裏早就被皇權化了,所獲也是不多的。而讀外國書,也許能夠有種參照,或許有鮮活的感覺出來。據他的翻譯經驗,是可以改變母語的一些表達方式的。而那達成的路,則有古語言的因素,或者說古語言被激活了。這裏大概有他的敘述策略。www.tenluo.com
對士大夫語言的厭惡,是從留日開始的。自從接觸了章太炎的觀點,便對清朝以來的流行文章有鄙視的態度。而那時候通過日文的閱讀,才知道語言的表達的豐富性是應該可以做到的。他苦苦翻譯域外小說,乃是為了擺脫舊的文章之氣,輸進新鮮血液。而那時候給他語言快感的一是六朝文章,二是日語與德語裏的俄國小說。日本文字儒雅的行文對他有一定的影響,那些朗然的文字,讓他看到了精神自新的一種可能。
他回國後的文體,與晚清的悠然的古風大相反對,完全沒有那些套路。在教育部的行文裏,毫無官氣,而書信中的詞語是漢唐氣魄的。他自覺地與身邊的語言保持著一種距離。比較一下他和許壽裳、蔡元培的文字,是可以感受到這些的。五四前後,白話文出現,魯迅十分高興,對這一新的語體寄予了諸多希望。胡適溫文爾雅的筆觸,周作人博學的談吐,李大釗剛直的詞語,在魯迅看來,都是新的語言的誕生。倘說中國還會有什麼希望,從一種新的表達式開始,才是重要的。他加入《新青年》的隊伍,也有語言革命的一種呼應心理。雖然他內心對同人的觀點並不都認可,而誌向是有交叉的地方的。
魯迅到《新青年》去湊熱鬧的作品,是《狂人日記》,在文風上是卓絕於文壇的。那完全是詭異的表述,文字幽玄而深邃,象征的句式背後乃一個顛覆舊俗的預言。那樣的文辭裏沒有溫吞的思緒,直來直去,而且以非奴態的直逼,向著本真挺進。後來他寫下的《野草》,撕碎了士大夫的偽飾的外衣,精神進入幽深之所。那些對認知極限的打量的文字,是被地火熔煉過的,晦氣與陰暗的東西統統消失,誕生的卻是心靈燭照的光澤。那麼純粹、幽遠、神異,像晨曦般穿射在精神洞穴裏。一切虛偽、自戀、奴態的詞語都與其沒有關係,那完全是新式的精神表達式。新文化的業績之一,其實就是出現了這樣的個人主義的新文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