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三月下揚州”,李白這句膾炙人口的詩句傳了一代又一代,讓人記住了一個詩意的揚州,桃花盛開的揚州。“禿筆不敢寫揚州”,有人提起揚州時這麼寫道。現在正是三月,傳說中下揚州的好日子。
農民工袁江走在友誼路上。他有些慵懶,昨晚的加班讓他的頭木木的,天說熱就熱了,麵對著花紅柳綠的江南,袁江知道自己迫切地需要一件單衣服,以便換下身上這件過於厚重了的夾克。
一個人在外麵已經五年了,來揚州也兩年了,袁江總是這麼被季節牽著,到時候匆匆買上件衣服。其實主要的還是嫌有行李。現在,那些花樣繁多的春季的衣服就掛在街道兩旁的店鋪裏,還不時地從高音喇叭裏傳出打折的信息以及流行歌曲:“親愛的,你慢慢飛,小心前麵帶刺的玫瑰……”這是一個彩蝶飛舞的季節呢。正當袁江東張西望的時候,一不小心與一個女子撞了個滿懷。他聽到一聲尖叫,接著看到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菜,鮮紅粉白翠綠地散在三月江南早晨10點鍾的陽光裏,同時凸顯的還有一張半恐半怒的臉:“你賠我菜!你賠我菜!”聽了口氣分明是一孩子,其實看起來也就二十來歲的樣子,一雙大大的眼睛裏,淚都要急出來了。
就這樣,袁江認識了在教授家做保姆的纖兒。有了女朋友,袁江眼中的揚州立刻鮮潔起來,他決定不走了,就在這裏待下來。
愛情是季節的調味劑,有了愛情的時光流走得甜蜜而幸福。美中不足的是纖兒還在做保姆,而袁江不想讓她做這苦差事了,因為每次的約會都像做一項大工程:設計、安排……還要應對臨時的變化。袁江離不開纖兒,纖兒的長發,纖兒笑起來月亮一樣的眼睛,纖兒柔潤的紅唇……纖兒一個幽怨的眼神,能讓袁江的內心泛起春水三千。纖兒就是袁江的親人,是他流浪路上的火種。她是他的孩子,是他的母親……袁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麼多奇奇怪怪的想法。離開家鄉好多年了,期間的冷暖也隻有自己知道。因為沒有了親人,那個所謂的家鄉就在記憶裏模糊起來。還有母親,他幾乎記不起她的模樣了,記不起是她拋棄了自己還是自己丟失了她。總之,伏在纖兒懷裏的時候,當纖兒撫著他的頭發的時候,他就會溫順得像個孩子,這時的纖兒就充當了母親的角色。而當纖兒在教授家受了氣,纖兒把她的小嘴撅起來的時候,握著纖兒因為老做家務而變得粗糙的手,袁江的整個胸膛裏都湧動著柔情的春水。這時的纖兒就是他的孩子,他想把她抱在懷裏,藏在心裏,這時的他充滿了白責,怪自己沒本事,暫時還不能給她他想給她的那種幸福生活。
袁江是這樣一個有了夢想就會暗暗努力的人,他發誓要給纖兒一個像樣的婚禮,還要供她的弟弟小康上大學——纖兒就是為了弟弟上大學才出來打工的。
纖兒的家在陝西北部一個偏僻的小縣,那裏土地貧瘠,出產土豆和玉米,後來縣上鼓勵大家種經濟林,栽種了大量的花椒與核桃樹。但是那裏沒水,僅有的地下水也存在問題,喝起來又苦又澀的水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的大骨節病。即使僥幸沒得病的人成年後個子也比正常地區的人低了不少,嚴重地影響了人們的生產生活。雖說這兩年政府的地方病防治小組每年都要下去走一兩趟,發放藥物,治理水源,然而沒有人在那裏待。有能力的家庭就整體搬遷,投親靠友,沒能力的也盡力把孩子送JL去,抒工也好,上學也好。說也奇怪,離開家鄉在外長大的孩子個個正常,所以這裏有一個怪現象,就是嫁兒子。他們不惜違背兒子不J出門的祖訓,即使獨生子也鼓勵他們到山外去找對象,去女家落戶。纖兒的爹媽沒有親友可投,就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孩子的上學上,希望他們能考出去,離開這鬼地方。雙雙患有大骨節病的夫婦生活可想而知,於是就遇到了一個讓誰上的難題。初中畢業的纖兒放棄了自己,選擇出門打工,以供弟弟小康讀書,希望他有朝一日考上大學,然後把父母接出來。
纖兒做保姆也好幾年了,她遇到了袁江,在後來頻繁的接觸中,她忽然覺得,她一生的幸福就是這個麵皮白白淨淨的男孩了。
袁江決定自己接活。他幹的是裝修裏的木工,已經跟師傅做了好幾年了。裝修裏最重要的就是木工,袁江不笨,他的活經過幾年的曆練已經很能拿得出手,完全可以自己做了。他開始留意每一條信息,有意結識裝修界的工友,梅園別墅區那套270平米複式結構的大房子就是那時候接下的。梅園別墅是一個富人區,裏麵的住戶不是企業的老板就是政府的要員,身份大部分時候是模糊的,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舍得花錢,對於房子,更是裝修豪華。大部分家庭的一套設計圖就要兩三萬,還不說別的。
袁汪見了一下房子的主人,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談吐不凡,出手闊綽,與之在“紅太陽”吃了一頓飯回來後,袁江借錢迅速組織了一個小工隊,開進了梅園小區。
從三岔彎步行到城裏得三個半小時,可是如果坐天亮後鄉上的摩托車就隻要半小時多一點。昨晚權衡再三,林強還是決定步行。天是剛立了夏,山裏的早晨還有點涼意,晨
起的露水也會打濕褲腳。還有,那些躲藏在暗處的四處遊蕩的狗……最後林強決定拿一根棍子,準備在危急時刻防身用。
早上4點就起來了。對麵屋裏父親的咳聲一陣一陣的,很長時間了,他都是這麼一整晚一整晚睡不好。可惡的肺病!父親已被它折磨成了一把骨頭。嚴重的時候,他的胸部
像扯一台大風箱,又像鄉小學那架唯一的破風琴,發出低沉喑啞的轟鳴,仿佛父親的胸膛就是一個巨大的音箱。林強不知道母親是不是被這些徹夜的轟鳴趕跑的。她是那麼安靜的一個人兒,安靜得像一滴水,即使她憂傷的時候,淚水悄悄滑過她粗糙的麵頰,她像一葉羽毛一樣,在屋裏飄來飄去,在田裏飄來飄去,後來就飄不見了。反正在父親病後不久的某天早晨,林強從睡夢中醒來,就再也沒見到她。那一年林強13歲。記憶裏,父親一次次在半夜裏起來往縣城跑,拖著他胸腔裏的那隻大風箱。鄰居大毛哥,還有村裏的三丫爸、春生、二強……有七八個人相約著,他們舍不得掏五塊錢坐一回摩托,他們的錢被各白那隻大風箱都扯光了,隻好相約著走在曲曲彎彎坎坎坡坡的鄉道上。他們去找以前打工的那個礦,他們幾個以前都在那裏打工,後來就都得了這個怪病。他們找那個開小車、包二奶的礦主要工傷、要賠償、要說法,可是有錢人總是有理的,要麼不照麵,要麼就不理你,任你鬧去,反正他們有的是錢打理門路,於是,林強爸們找了一次又一次,扛不住了再回來,秋後賣了糧再去。聽說還做了些什麼鑒定——又有什麼用呢,不過是些廢紙片子罷了。
就在那一次次的奔波中,隔壁的大毛哥死了,才33歲;三丫爸也死了,42歲。鄰村春生,家裏窮,老早就在礦上打工,今年春天也死了,28歲,媳婦也沒娶上。死亡,像一隻無情的大手攫住了他們的脖子,攫住了在三岔子礦打工的漢子們的脖子。
父親的風箱在吼。林強穿好了衣服,桌上是一塊硬餅子,林強自己烙的,有點猢了。
他把它揣在懷裏,就揣著了他的早飯,出門,拿起門前昨晚準備的那根棍子。中飯在哪裏,他17歲的心裏一點底也沒有。他在父親窗前站了一下,想向他打一個招呼,說聲“我走了”,但他聽到他的風箱仿佛平穩了些,就放棄了這個念頭。說不定父親剛睡著呢!這短暫的睡眠對父親是多麼的寶貴!有時父親眨那麼一個小盹,林強就連大氣也不敢出,生怕一個呼吸就把他驚醒了。那隻可惡的風箱把父親害苦了啊!
反正留了紙條。
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要把頭仰得高高的,才能看到那深邃天空中的幾顆星子。但雞叫了,在遙遠的山窪引起一陣合鳴,之後又歸於沉寂。前兩天剛下過雨,黑暗中草尖上的露水很大,剛剛走出村口林強的褲腳就濕了,纏在腿上,他彎下腰把濕了的褲腳挽起來,抬起腿繼續趕路。雙腿輕多了,他想,一定要在8點前趕到縣城去。
心裏的那個想法正像星子一樣,若隱若現,他在努力抓住它的亮。
在林強餓得快要暈過去的時候他找到了自己的午飯,一家蒸饃店收留了他。說好管吃管住,一個月200塊錢。中考的結果還沒出來,但林強沒有擔心他的成績,他自信自己是不會錯的,倒是為他即將到來的高中學費費盡了思量,最後決定趁暑假的這段時間出來打兩個月的工。此前從沒有逋打工經驗的林強在街上轉悠,想看到哪兒有招工的消息,但那些店鋪一聽到他隻能幹兩個月的時候,就都搖了搖頭。中午的太陽火辣辣的,趕了幾十裏山路的林強又餓又渴,早上出門揣在懷裏的那個餅子越發顯得幹硬,咬在嘴裏,幹得直掉渣。他吃了那個餅子,繼續轉悠,後來就看到了那個蒸饃店,坐落在一個偏僻巷子的口上。天氣熱了,買饃的人也多起來,蒸饃卻做不出來,門前排了一長溜的隊。林強看見那個光著上身的長了一身腱子肉的黑漢子JL來,把一張紙貼在門上,一邊答著排隊的那幫老太太的抱怨:“再過10分鍾,就10分鍾!天熱了,人多……沒看我正在招人嗎?你們誰有熟悉的小工介紹個過來,就不用這麼天天兒的排隊啦!”林強說自己隻能幹兩個月,開學了他還要去上學呢!現在他知道那個黑塔般的漢子就是這個蒸饃店的老板,聽到這話時他也皺了下眉頭,但架不住窗戶外的那一堆婦女的嚷嚷,他說成,把林強領到了操作間。裏麵正在揭饅頭鍋,巨大的蒸籠足有七八層,一開鍋屋裏就彼此看不到人影了。林強隻覺得轟的一聲,被那股熱浪給包圍了。
就在這團熱浪裏,林強覺得自己抓住了那顆星星,他留了下來。
早上第一批買饅頭的是那些早起鍛煉身體的老頭老太太們,他們7點就來了,所以林強早上5點就得起床,他是住在店裏的,就擔當了捅爐子生火的任務。之後大師傅拿好了堿,分一大塊麵給他。那麼大的一塊麵!足有幾十斤吧,第一次麵對那塊麵,單單瘦瘦的林強竟有一種手足無措的感覺,不知道從哪下手才能把這軟軟的東西團在一起,並揉勻了。好在他是一個聰明的孩子,雖然不善於表達自己,但他心細。悄悄地看大師傅怎麼辦,哦,原來不是像家裏那麼整塊麵抓在手裏揉,而是,用拳頭,一拳頭一拳頭地搗,仿佛這些麵是不聽話的孩子,要經過拳頭的教訓,果然,大師傅手裏的麵一會兒就和好了,服服帖帖了。林強以此效法,當第一批饅頭在騰騰的熱浪中展現在他麵前時,真讓17歲的林強有一股深切的成就感。
做饅頭的活很累,熟悉之後是那麼枯燥。從早上7點第一鍋饅頭上市,到晚上9點最後一籠饅頭賣完,加上打烊收拾,林強的工作時間足足有十五六個小時,他感覺自己困得要命,走路都在打盹,兩隻胳膊因為不停地揉麵而仿佛要斷掉了。但他得堅持。
十天的時候他向老板要了50塊錢,給自己買了些洗漱用品,剩下的錢全給父親買了藥,讓同在縣城打工的個老鄉捎了回去。那50塊錢讓他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信心,雖然要的時候老板的臉色不那麼好看,但,那點小小的不快很快就被那張麵額50的大鈔給衝淡了。
20天後,父親捎話說林強考上了縣一中。他是三岔子鄉三個考上這家重點高中的學生之一,也是三個學生中家境最不好的,還是三個學生中超出分數線最多的,超了12分!
一切都是預料中的,然而,這消息還是使他那天的情緒興奮異常。他風一樣地做著各種機械的動作,並伴那些動作以歌聲和韻律,他的饅頭做得又快又好,他希望自己出色的勞動換來老板的讚賞——他還等著那些工錢去上學呢!
天氣越來越熱,蒸饃房的熱浪幾乎讓每個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地長了痱子,所以大家一有空閑就跑到外麵透一下氣。那些站在外麵的時光讓林強充滿了幻想,就在這又難熬又疲憊又快樂的日子中,開學的日子近了。
“親愛的,你跟我飛,穿過花叢去看小溪水;親愛的,來跳個舞,愛的天空不會有天黑……”陽光明媚的揚州,愛意蔥蘢的揚州,袁江的手機裏,那隻情意綿綿的蝴蝶無數次飛起,袁江忙暈頭了。每當幹完一項工程,袁江拖著疲憊的步子去看纖兒時,心卻快樂地撒著歡兒。他擁著纖兒嬌小的身體,說:“我們的婚紗照有了,我們的婚床有了,小康這學期酌學費有了……”他喜歡看纖兒月亮一樣的眼睛笑成一灣春水,他忍不住在那彎月亮上親一口,再親一口,親著親著就偏離了方向,親到了她潤潤的小嘴巴,她如蘭的氣息立刻讓他迷醉得找不到方向了。
周六,袁江約了纖兒看電影《十麵埋伏》,聽說裏麵的麵麵製作很精美,特別是章子怡聞聲擊鼓的一段,為這部電影增添了不少亮色,也為之招徠了不少的票房。晚上10點鍾電影散場後他們又去吃了燒烤,平常最愛吃燒烤的纖兒那天卻皺起了眉頭,有一會兒還有點反胃的樣子。袁江以為纖兒著涼了,立馬就要脫自己的外套給她,卻看到她隻是羞羞地笑著。回來的時候,她把有著飄逸長發的腦袋靠在袁江的肩膀上,說:“我們要有BABY了!”纖兒的長發平常為了幹活方便是挽起的,隻有和袁江在一起的時候才放下來,那頭飄逸的長發更增添了她的嬌小與嫵媚。
“我們要有BABY了!”她說,彎彎的眼睛裏溢著一股淡淡的笑意,還有著深深的期待和別的一些什麼。
這消息讓袁江又開心又擔憂,開心的是他們的愛情就要有結晶了,擔憂的卻是他還沒準備好呢!不過,好在梅園別墅的那套房子就要完工了。
就在這時房子的主人、大家叫做李老板的來了一次,而此前一直是他的一個親戚在看著。這個在“紅太陽”裏曾經出手闊綽、不苟言笑的漢子,在屋子裏轉了一圈,仔細地察看了完工的各個部分之後,臉突然陰得能擰下水來。他把那個親戚叫出去狠狠地訓了一頓,然後又進來讓袁江別幹了,指出包的窗台哪塊不合格,又指出衛生間裏的一塊瓷磚沒鋪好,令袁江拆了返工。
因為是第一宗活,袁江接的時候價錢就很低,但他抱著創聲譽的心態,想隻要活兒做得漂亮,不怕以後接不到工程,所以做的時候已經很仔細。現在出了這些問題,他很沮喪,隻怪自己不夠心細。但等到他看時,卻發現那些所謂的毛病都在規定的誤差之內。賠著小心給李老板說了一籮筐的好話,答應下來改,李老板的臉才稍稍有點雨轉陰,帶著一肚子的不快走了。
這天的袁江有點小小的不開心,下工後隻是說有點累了,給纖兒打了個電話問候而沒有去看她。
第二天,袁江開始對那兩處老板找到的所謂的嘏疵進行修補。然而已經成形的東西修補起來談何容易?況且又不是數字對接,哪有那麼嚴絲合縫的?幹了一會兒就氣餒了,蹲在一個角落裏抽悶煙。
時光已是初秋了,金色的陽光從寬大的玻璃窗裏透進來,整個室內一片明亮。雖然還未完工,但是完工後大體的模樣已清晰可見。想起這家房主衛生間裏一個闊大的浴盆都要一萬多塊,袁江的內心充滿了感慨。如果有一萬塊錢,小康上高中的學費就不用愁了,又何來要纖兒去做什麼保姆呢?
一想到纖兒,想到纖兒的肚子,袁江的內心立刻升起一股柔情,從昨天開始的沮喪慢慢化開。他扔掉了煙蒂,回去繼續幹活。
“親愛的,你慢慢飛……”
“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你是我的愛人是我的牽掛……”袁江是龐龍的粉絲,他不知道這個戴眼鏡的男生為什麼每首曲子都能唱到他的心裏去。現在,纖兒就是他的蝶兒,他的玫瑰,他的花,誰說這個小巧的女人不是他最深切的牽掛呢?他想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去看看她了。
袁江想纖兒了。一想纖兒他所有的不快就消失殆盡了,手底下那些惱人的活兒也變得不那麼枯燥煩人了。就在這時他聽到外麵一陣停車聲,JL去看時,一個年輕的女子正從一輛帕薩特上走下來,纖細的高跟鞋踩在別墅門口潔淨的白色鵝卵石小道上,發出有節奏的叩嗇聲。目光往上,是她光潔勻稱的小腿,修長,亭亭玉立。她長發披肩,戴著一副墨鏡,一身黑色的裙服顯得高貴大方。特別是那白皙的脖子上一條別致的項鏈,不是他見到的那些鄉下女孩子,喜歡金的。袁江看不出那條項鏈的質地,但卻使那女子更增添了一股雍容之氣。他猜不到她的年齡,說她三十多可以,二十幾歲也行。那女子款款走來,袁江的鼻子裏就氤氳了一股似有似無的卻非常淡雅好聞的香氣,他看到李老板的那個親戚立馬跑過去問候,這時袁江才知道女主人來了。
她不卑不亢地在屋子裏走了一圈,仔細查看了完工的部分,然後走到低頭幹活的袁江身邊看他幹,過了一會兒,她說:“別幹了!”袁江抬頭看她,她再說一遍:“別忙了,修不好的,重做吧!”她語調平和,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袁江想解釋,她卻已經轉過了身,高跟鞋嗒嗒著走遠了。
袁江攆上她,想有一些回旋的餘地,她不說話,看袁江說,她的目光忽然充滿了厭惡,因此袁江的目光與她一相遇,就立刻被她流露的那些東西灼傷了。
抗拒、厭惡、憐憫、寒意……還有一些別的什麼,袁江忽然就無法開口,心裏的白卑潮水一樣。他異常沮喪地看她上了那輛帕薩特,然後,車子啟動,車子開出小區,不見了。
但林強沒想到老板會找不到人來替他。天熱得邪性,中午的樹葉子都蔫蔫地耷在枝上,整個一個縣城的街上空蕩蕩的,隔壁小賣店的京叭熱得躲在屋裏死活不出來,還不停地吐著個小紅舌頭,主人一拉它就嗚嗚叫著裝死狗。饅頭的生意卻很好,即使中午沒人來,也得提前做好了,不然下午就不夠賣。蒸饅頭的屋子太小了,鍋一開裏麵的溫度足有40度,胖嫂、二妮子,連大師傅也中暑了幾次。二妮子中暑之後就再不來了,說打死她也不受這罪了。林強也想走,如果不是老板捏著他的工錢不撒手。老板說:“我不是緊著在找嗎?”老板的脖子上搭著條溫毛巾,把一張林強來時看到的那樣的招工啟事又貼到了饅頭店的大門上,可是好多天過去了都沒人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