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調動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比她晚進來的人早都辦好了手續,可是因為自己沒背景,事情就一拖再拖,事情到了老百姓手裏怎麼就難上了天!不是自己不勝任這份工作,也不是自己做得不夠用心,兩年來她提心吊膽、察言觀色,過節在別人是一份放鬆和開心快樂,在自己卻是災難是門檻,是度日如年。因為不知道領導那裏該不該去,去了拿什麼,拿多少,什麼時間去才合適……
馮一雪數著那遝錢思想就拋錨了,數過一半回過味來,數到哪兒了750還是607就在這時候電話又響起來,這一次是呂明亮。
摁了接聽,呂明亮那木木的卻又是氣憤的聲音就傳過來:“一雪你給說說吧,我說不通!她要電腦我已經給她了,還要桌子、椅子,協議裏又沒寫著,有這麼不講理的人嗎?
……要30000塊錢,我湊不夠,說打個欠條先欠一段時間她都不肯,搞得我東拉西湊,欠了一屁股債。再說我還要帶兒子呢!看這樣子一出門就六親不認了。不認我我沒意見,不認她兒子,說不過去吧?把我逼得緊了,對她有什麼好處?”呂明亮的委屈像滔滔的長江水一樣,馮一雪知道呂明亮說的是實情,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於是馮一雪說:“我知道你有自己的難處,但是你換個角度來想,杜鵑跟了你十多年,跟你的時候青春靚麗,是個大姑娘,現在卻磨成了一個黃臉婆。不說你倆誰的對錯了,也沒人能說得清,就說杜鵑在你家,十多年沒功勞還有苦勞吧?再說還是你兒子的娘,就一套桌椅嘛,你給她得了,你的條件咋樣都比她好吧?她JL去連個窩都沒有!”也許是“你兒子的娘”這旬話打動了呂明亮,電話裏他小聲嘀咕:“是她看不上我,硬要離的,也沒人攆她。是她白找的。”聽到呂明亮的語氣有了鬆動,馮一雪說:“桌椅的事你們自己商量吧!你們好壞還過了十幾年,一日夫妻還百日恩哩,別到了到了搞得以後沒法見麵。我這兒還正忙著。”呂明亮說:“好,你忙吧!”就收了線。
經過了剛才的兩個電話,馮一雪再去看那遝錢時心裏就堵得慌,她把那一疊百元鈔一股腦擼過來,重數,像是和誰賭著氣似的:l、2、3-28、29,她心裏的29剛剛出口,那個手機又像被誰掐了似的響起來。她把剛數的那疊鈔票放在一邊,拿起電話,摁了接聽:“一雪,你剛才跟呂明亮咋說的?他給了桌子卻拽著個椅子不鬆手!我到他家沒功勞還沒苦勞了?沒有苦勞也有疲勞吧!我把我十幾年的青春都敗在這個破家了,還不值個破電腦椅!你問他拽著想幹啥?!”
馮一雪心裏的氣呼呼地往上冒:“這個呂明亮!算了,杜鵑,你拿個桌子有地方放電腦就行了,回頭配一把椅子也用不了幾個錢。實在不行,把我家那把給你搬過去,我家放在那兒也沒用。”
“我不要你家的!我也不回頭配,我就要這把,憑什麼呀!”杜鵑氣呼呼喊著掛了電話。
也不知道是她掛的,還是正在氣頭上的誤操作,反正是斷了。
一直以未,馮一雪很注意自己在公眾場合的形象,她碎步走路小聲說話,而且是普通話,這是她到城裏生活之後養成的好習慣。剛才的幾個電話她都是用普通話接的,盡管話筒那頭的杜鵑與呂明亮早已亂了方寸。呂明亮與杜鵑平常也是說普通話的,可是呂明亮一著急方言就會蹦JL來。剛才的呂明亮就是用的方言加普通,這使馮一雪的耳朵很難受,但她還是堅持用普通話跟他說完了上麵的一段話。
馮一雪把手放在那數了幾次都沒數完的鈔票上,看看單個放出來的一遝,卻不知道是多少,為什麼要放在那裏?她抬頭掃了一眼大廳,幾個等候的顧客正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使她很不舒服。她努力鎮定一下自己的情緒,把所有的鈔票攏在一堆:l、2、3-電話再次響起那隻黑色的大屏的手機在白色的大理石櫃台上,固執地刺耳地響著。馮一雪一下子就摁了掛斷,但是隻安靜了兩秒,它又像拉警報似的叫起來!馮一雪惱怒地摁了接聽,這一次呂明亮完全用了方言,他說:“剛杜鵑跟你咋說了?都給了個桌子了還要椅子,太貪得無厭了吧?!再說我以後肯定還要再買電腦的,我把作圖正用的電腦都給了她,搞得工作都沒法進行……”
馮一雪終於忍無可忍,她對著話筒,情不白禁地一串方言噴湧而J出:“呂明亮!你他媽的還是不是男人?是不是站著撒尿的?一把椅子你扯來扯去還有完沒完了?以後用不會再買?!就你倆的事多,搞得我10000塊錢數了幾次了?呂明亮!你是狗攬八攤屎,如果你還是個男人,就自己去一攤攤地舔幹淨了,別給別人找事!”說完也沒聽對方的反應,啪的一聲收了線。
馮一雪突然解氣極了,從昨晚到現在一直憋在胸口的那股氣一下子就散了。就在這一刻,她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她原本是站在櫃台邊的,離那個櫃台上的擴音器很近,她剛才光顧了淋漓酣暢地罵人,完全忽略了那個擴音器的作用。此刻,櫃裏櫃外,可以說從工作人員到顧客沒有一個人不是目瞪口呆的表情。他們看著她,一個剛才還慢聲細語、您妤謝謝地說著普通話的優雅女子,一轉臉就變成了鄉村悍婦。馮一雪再也沒心思數什麼鈔票,她拉開手提袋,把櫃台上那一堆零碎一股腦地塞進去,拉上拉鏈,拿起她的手機,在人們詫異的目光裏昂頭出了建行大廳。
她一個人疾走,繼而忍不住笑出聲來,笑著笑著就有兩行淚涼涼地爬過麵頰。不過她卻得出一個結論:以後要罵人時就用方言。原來被她鄙視的方言在這種場合用起來是這麼帶勁!她仿佛找回了原本屬於她的那一副本色麵孔。
在此後的大半天裏,馮一雪再沒有收到呂明亮和杜鵑打來的電話,那把倒黴的椅子最後歸了誰,她無意也無心去知道。隻是在這天傍晚的時候,馮一雪去了領導家,一隻牛皮紙信封裏裝著她在家裏數了好多遍的15000塊錢。領導家裏果然隻有領導夫人在,馮一雪說:“阿姨,我把這個給您。”阿姨接過看也不看地扔進了一隻抽屜,然後說坐,我去給你倒水。馮一雪哪兒還敢勞駕領導夫人為自己倒水,她說:“我就是送這東西來的,沒事我就走了,回來麻煩您跟張院長說一聲。”領導夫人並沒有再堅持留她,隻說慢走,就關了門。
跟領導夫人的那幾句話馮一雪當然是用普通話說的。一個星期後,馮一雪的調令就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