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裏美的創作充滿了浪漫主義的想象和虛構,而作為現實主義者的巴爾紮克居然也在小說中精細地描寫和認同黑奴貿易。這就說明,黑奴買賣在當時的法國小說中已經成為一種敘事風格。
誠如賽義德在《敘事與社會空間》一文中所說:“在所有的例子裏,帝國的事實都與支撐它的帝國財富有關,與遙遠的、甚至不為人所知的空間有關,與那些古裏古怪、不被接受的人類有關,與一些異想天開的致富活動有關,如移民、賺錢、獵豔等。不爭氣的年輕兒子們被送到殖民地,年長一些的窮親戚去那兒想重新獲得失去的財富(如在巴爾紮克的《貝姨》中)有冒險精神的年輕旅行家去那兒放蕩和尋求異國情調。殖民疆土是可能的王國,那裏的一切可能又總是與現實主義的小說有關。”
在巴爾紮克筆下,販運黑奴不失為一條快速致富的坦途。
《歐也妮·葛朗台》中的巴黎商界巨子葛朗台,因虧空400萬法郎而自殺。其子查理當時僅有22歲,靠著堂姐歐也妮的6000法郎私蓄,朋友打點的3000法郎的貨物及其他物品,共2萬法郎,到東方去冒險。查理“一過赤道線,便丟掉了許多成見,發覺在熱帶地方的致富捷徑,像在歐洲一樣,是販賣人口。於是他到非洲海岸去做黑人買賣,同時在他為了求利而去的各口岸間,揀最掙錢的貨色販運。他把全副精神放在生意上,忙得沒有一點兒空閑,惟一的念頭是發了大財回到巴黎去耀武揚威。
“一天到晚為利益打算的結果,心變冷了,收縮了,幹枯了。
葛朗台家的血統沒有失傳,查理變得狠心刻薄,貪婪到了極點。
他販賣中國人,黑人,燕窩,兒童,藝術家大規模放高利貸。偷稅走私的習慣,使他愈加藐視人權。他到南美洲聖·多瑪島上賤價收買海盜的贓物,運到缺貨的地方去賣。”
就這樣,查理在7年間撈到了190萬法郎。而在《高老頭》
中,黑奴買賣不僅是一種經濟活動,而且成為了一種生活哲學。
小說中的伏脫冷是資本主義原始積累時期的一個凶狠的冒險家,是不受任何道德觀念束縛的、為所欲為的、駭人聽聞的惡魔,是用征服、奴役、搶劫、殺戮等暴力手段進行掠奪的。對此,他不以為恥,反而振振有辭,企圖遊說拉斯蒂涅合謀劫奪銀行家泰伊番的數百萬家產,然後到美洲去冒險:“我想過一種長老生活,在美國南部弄一大塊田地,就算十萬阿爾邦吧。我要在那邊種植,買奴隸,靠了賣牛,賣煙草,賣林木的生意掙他幾百萬,把日子過得像小皇帝一樣。……此刻我有5萬法郎,隻夠買40名黑人。我需要20萬法郎,因為我要200名黑人,才能滿足我長老生活的癮。黑人,你懂不懂?那是一些自生自發的孩子,你愛把他們怎辦就怎辦,決沒有一個好奇的檢察官來過問。有了這筆黑資本,10年之內可以掙到三四百萬。我要成功了,就沒有人盤問我出身。我就是四百萬先生,合眾國公民。”
野蠻的奴隸貿易雖然早在19世紀初期就被禁止了,但其巨額的利潤卻始終驅使著歐洲的殖民主義者鋌而走險。在紀德的《偽幣製造者》(1926年)中,法院推事長子、醫學院學生樊尚在波城一個療養院與少婦洛拉結識。他們都被誤診患了結核。由於此病當時還是一種不治之症,因而兩人陷入不計後果的戀情之中,導致洛拉懷孕。洛拉之弟亞曆山大後來到北非殖民地經商而發跡。其弟阿爾芒說:“開始時生意不好,把拉歇爾寄給他的錢都花光了。他現在在卡薩芒斯河畔安頓下來。他寫信告訴我,他生意興隆,很快就能把借的錢全部還清。”當他的同學奧利維埃問他其兄做什麼生意時,阿爾芒回答說:“買賣橡膠、象牙,也許還有黑人。”這些隻言片語說明,直到20世紀初期,非洲黑奴都還沒有徹底擺脫被歐洲殖民主義者販賣的噩夢。
二、高盧騎士與沙漠之狐
對殖民地的性掠奪和性奴役是帝國主義強權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法蘭西的帝國敘事則將這種曆史由隱形的現象變成了一種顯性的存在。福樓拜、莫泊桑、紀德的創作,大肆宣揚高盧騎士獵獲沙漠之狐的種種豔遇,表現了根深蒂固的歐洲人對東方性奴的淩辱和鄙視。
福樓拜與很多法國作家一樣,對東方充滿強烈的興趣,曾幾次漫遊非洲。1849年,他與杜剛結伴,遊曆北非、中東,直到1851年才經西亞、東南歐回國。對於福樓拜的東方之行,賽義德曾經作過詳盡的剖析。他認為:“隻有當白種人培養起旅行的強烈興趣……殖民擴張才有可能發生。”“福樓拜東方之行之前和之後的作品都飽含著他的東方情愫。東方出現在他的《旅行記》和《聖安東的誘惑》……之中,也出現在其《布羅底》、《薩朗波》以及我們能夠見到的無數筆記、小說提綱和未完成的故事之中……在福樓拜的其他作品中也有東方學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