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打定主意,便起身來,穿好衣服下床,輕手輕腳地穿上鞋子。摸摸口袋確定帶了鑰匙,便帶上門出去了。
走在昏暗的走廊上心裏發毛,又不敢大叫好讓感應燈亮,易軼隻祈禱那黃不拉幾的燈不要突然亮起來嚇人才好。
秦海的宿舍是寢室對門開,走在走廊上時會讓人感覺門會突然開啟。提心吊膽地走到了樓梯口,幾番疑神疑鬼杯弓蛇影後總算是安全抵達了一樓,卻忽然想到天殺的宿舍門晚上是關著的,早上六點才開。
易軼在心裏咬牙切齒,卻還是不死心地轉過了拐角看向鐵門——咦,門是開的。
心裏暗覺詭異,卻也鬆一口氣地踏出大門。
清涼的空氣撲麵而來,夜風清涼,露水的氣息冰涼清爽。隔著長長的台階和兩旁的綠化帶,E棟大樓在夜裏巋然屹立,二樓的燈還亮著,四樓補習班的燈已經熄了。易軼抬起頭,看向幽藍的夜空,今夜的星空出奇美麗,星星的光芒清澈雪亮,漫天閃爍,像是將至未至的雪花。
易軼繞著綠化帶亂轉,順著路轉了一圈便到了白天新生典禮的中心廣場。三根旗杆在廣場前方立得筆直,三麵紅綠黃的旗幟在風裏飛揚。中間紅色的是國旗,兩邊綠色和黃色的是繪了秦海校徽和校名的旗幟。易軼走到旗幟下的花崗岩台上,坐下,望著天。易軼忽然想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明媚憂傷。不知如果寢室有人晚上去上廁所發現自己不見了會不會很奇怪?嗯,應該不會吧,大部分人晚上應該不會醒。
轉個身看過去,校門隻有右邊的小鐵門是開著的。秦海的校門是羅馬式的三洞拱門,做得倒是不錯,隻是加上兩邊兩隻威風凜凜的石獅子就顯得可笑了點。易軼看著校門眨巴著眼睛,覺得有什麼不對——想了一會兒,才發現問題所在。
校門沒關。那個凶巴巴的保安大叔也不在。
秀水家園B棟頂樓。
“請問她究竟在磨蹭什麼?我安排得好好的,寢室門開了校門開了,【蝴蝶】也用了,她還幹坐在那裏搞什麼?!”
對著一台筆記本,一個金發美男扭曲著臉狂按鼠標,看著分成四格的畫麵的左上角那個還呆坐在升旗台上盯著校門口的女孩子用標準的中文咆哮。
右上格中,深夜無人的大橋上有一個男孩子在走著,零星的幾輛汽車偶爾從他身邊飛駛過,白色的運動外套被風吹得有些鼓起,額際的碎發被風吹開,露出堅定開闊的眉宇和漆黑幽深的眼睛。
右下是一個烏發如瀑的女孩子,背對著一條寬闊的河,一條長長的浮橋從對岸延伸至她身後,夜中的山影宛如踴動的野獸的背脊。她的眼睛如深不見底的暗淵,目光忽然直直往鏡頭看來。
坐在一旁的司音若有所思道:“她似乎能知道我們的存在。”
左下是深夜的街道,依稀可以辨認出一塊大紅招牌“景昕超市”的字樣,熟知修城的人會知道這是景昕花園下的一家超市,一個男孩子正在過馬路,一輛摩托載著兩個笑得放肆的女孩子從他麵前駛過。
“愛倫,淡定。”旁邊一個女聲悠悠傳來。
“維持領域是需要靈火的好嗎?”愛倫瞪向正坐在房間角落悠悠喝茶的女人。
女人最為顯眼的是她的那頭長發,漆黑如黑檀木,梳著日本古代女人的發髻,一捧長長的黑發從脖頸繞過前肩垂至腰際,眉目如畫,嘴唇顯然精心描繪過,連身上也是繪著美麗春櫻的和服。
“我很好奇你穿著這個見鬼的衣服為什麼沒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掛掉!”愛倫惡狠狠地說。
哀川裏代沒有理他,坐直身,看向筆記本,讚許了一句:“島的【目】果然名不虛傳。”
司音也端起一杯紅茶,輕笑道:“你應該慶幸這裏還有無線網這種東西。”
易軼坐在升旗台上,無意識地看著校門,星星在她的頭頂閃爍。
她在想一些以前的事。本來,那些事她都要忘記了的。
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易軼在老家的村小學讀。老師是一個戴眼鏡的老頭兒,整天教一班小蘿卜頭念“a
b c
d”。每天去學校的路上,會經過一條長長的小河。那時的易軼覺得那條河就是世界上最大的河了,因為每當一下雨,橋上的小橋就會被衝走,她不得不脫下鞋襪卷起褲腳蹚過去,每次都抖落落地差點被卷走,渡過那條小河就成了她記憶中最為艱難的事情。
有一次,雨下得太大了,河水成了渾濁的黃色,上麵泛著些白色的泡沫。易軼實在不想去上學,於是偷偷跑到老房子的後山上去打發時間。那時天蔚藍蔚藍,山林裏浮著濃重的水汽,細細的水珠從葉尖滴落,打濕了5歲的易軼的肩膀。
易軼在後山找一切能吃的東西,紅晶晶藏在草叢裏的覆盆子,長在山壁斜枝上的橙紅山莓——盡管後來知道這兩種似乎是同一品種,但易軼堅持認為它們的味道相差很大,而且覆盆子好吃多了。除此之外還有帶刺的酸酸澀澀的梨頭草,不知叫做什麼名字的紫紅色小漿果。
易軼不知自己玩了多久,但是找著找著就餓了。易軼有些害怕,她想那個老頭兒肯定會跑去家裏告訴爺爺奶奶她沒去上學,然後奶奶會用竹枝子追著自己抽。易軼對此有過經驗,因為以前有一次自己沒做作業被那個老頭兒找上門來,奶奶拿起竹枝子就往自己身上招呼,所幸在鄰居菊菊阿姨家蹲了好久,菊菊阿姨幫自己勸了好久才沒能受那頓竹枝。
但是這回估計是沒那麼好過關了,易軼蹲在後山的一棵最為高大的板栗樹下思考著怎樣才能逃過一劫。
細細的水珠在山林四處淅淅瀝瀝地滴答著,有飛鳥的聲音偶爾清脆地啁啾。
“害怕挨打嗎?”
有聲音從身旁傳來。易軼被嚇了一跳,往旁邊看過去,瞪大了眼睛。這是一個女孩子,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大,穿著一身白色的棉布連衣裙,肩膀處有蓬蓬的白色花邊,白皙的小臉表情漠然。當然那時易軼還沒能領會“漠然”這個詞的含義,她隻覺得這個女孩子有點不好說話的樣子。最重要的是——這個女孩跟自己長得怎麼那麼像啊!
“害怕挨打嗎?”小女孩又重複了一遍,聲音淡淡的,好像那根本不是她的聲音。
易軼沒來得及想這個女孩子是什麼時候出現在自己旁邊的,隻老老實實回答:“怕。”
“想不挨打嗎?”
易軼看著女孩子沒有表情的側臉,點點頭:“想。”
易軼看著女孩子幹幹淨淨的臉和衣服,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有點擔心女孩子會被自己蹭髒。
“那你為什麼要跑出來呢?”女孩子的表情淡淡的,聲音也淡淡的。
易軼盯著小女孩的臉有點生氣,不高興地嚷道:“跑了就跑了嘛。”
小女孩的臉忽然轉過來,像黑寶石一樣的眼睛直直盯著易軼,美麗如花瓣的嘴唇輕輕開合:
“這是最後一次。”
易軼呆住,奇怪的感覺攫住了她,仿佛這個場景已經在她的生命中上演過無數遍了。
夜風輕輕劃過。
天上的星星靜靜的,一閃一閃。
易軼抓抓頭發,回過神來。校門還在淡淡的白色燈光中開啟著,易軼站起身來,在星光墜落中往那扇小小的門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