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
“那他另一次究竟是哪一天回山的?”
“五月七日。”
裴宣說得如此篤定,馮駿反而有些懷疑,又問道:“一年之前的事,既然戴宗那一次回山沒有交換令牌,先生為何記得如此清楚?”
裴宣道:“你有所不知,戴宗神行之術消耗心血最為厲害,近幾年已經患上了風疾,時常需要安先生為他針灸。那一次他回山又找安先生施針,安先生當晚遇見我,便跟我說起此事,並斷言戴宗壽不過五十。”
“哦。”
裴宣又道:“我每晚必做當日的見聞雜記。那次你與劉唐問詢過我之後,我才回想起那件事,查了以往的日誌,因此不會有誤。”
“原來如此。”馮駿不再說話,半眯著眼睛,苦苦思索。五月七日,正是從這一天開始,曾頭市閉門不戰,設下誘敵之計,三日之後,晁天王死於伏擊的暗箭。而五月七日這一天,戴宗從曾頭市回到了梁山,吳用派出十幾名將領下山采辦鐵器布匹。這兩件事究竟有何幹係?
裴宣望著老僧入定一般的裴宣,緩緩道:“此事對你而言,其實未必有什麼用處,不過對我而言,如梗在咽不吐不快。”
馮駿道:“誰叫你是鐵麵孔目呢?裴先生可想知道我的綽號?”
“請教。”
“我凡事必要尋根問底,否則天涯海角,絕不罷手。由於這個緣故,有人叫我追命鬼。”
裴宣不由地笑道:“怨不得梁山最近人心惶惶,一個赤發鬼,加上一個追命鬼,雙鬼鬧山。”
馮駿直視裴宣道:“裴先生以為晁天王之死這件事上我起疑心可有道理?”
裴宣又變得神情淡漠,道:“你可以離開梁山,另去他處。我若離開梁山,再無容身之地了。我所知道的盡已告知,其他事豈敢妄加揣測。你回延安府,請轉告伯翰兄,裴宣苟且偷生,鐵麵孔目隻剩虛名了。”
馮駿麵容肅正,抱拳道:“裴先生何出此言?指點之恩,在下沒齒難忘。”
裴宣不再言語,馮駿見狀便爬起來,弓著腰到了船頭,打了一聲呼哨,便望見不遠處的蘆葦叢輕輕晃動,那條哨船鑽了出來,阮小七懶洋洋地靠坐在船尾。
阮小七與哥哥阮小二、阮小五本來是石碣村的漁夫,平時喜歡舞槍弄棒,尤其精於水性。兄弟三人都不甘一世打漁為生,想憑著一身本領過上成甕喝酒、大塊吃肉的逍遙日子。
晁蓋打算劫生辰綱需要人手,吳用便拉上阮家三兄弟參入進來,後來事發,一同投上梁上。
阮小七雖然性直,卻也精明,對山寨之中爭權奪利之事一向避而遠之,樂得逍遙自在。聽說劉唐大鬧忠義堂,心中頗不以為然,晁天王已死,重查此事又有何用?但他豪爽仗義,昨日劉唐派心腹向他告知了借船之計,他一口答允了。
阮小七望著另一條船上的馮駿,心中十分複雜。相助劉唐,畢竟是有禍無福之事。可若不相助,劉唐已立下了死誓,自己豈能袖手旁觀。
一陣涼風拂過,阮小七頓時胸襟大快,他從船上站了起來,放開嗓子唱道:
“爺爺生在天地間,
不求富貴不做官。
梁山泊裏過一世,
好吃好喝賽神仙。”
聲音豪氣悠長,蘆葦蕩中一群水鳥驚得撲棱棱振翅飛起,在浩淼的水泊之上飛旋。
馮駿聽到“梁山泊裏過一世”時,心中忽然百感交集,忍不住回頭看還坐在船艙裏的裴宣,隻見他臉上露出似悲似喜的表情,嘴唇張了張,不知在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