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進德是劉輝德的母親守寡之後,與家裏的車夫所生的私生子。所以,他的母親才在他的名字裏鑲進了一個“進”字。盡管劉輝德長大之後,將劉進德的生身父親給侮滅了,可這個劉進德,畢竟與自己是一母同胞呀!所以,劉進德被罷官回到尉氏大橋,劉輝德仍然給了他一個安身之處,並給了他幾畝薄田。而這個劉進德,可能是在官場上混跡多年的緣故,卻不像他的生身父親那樣厚道,而是與劉輝德一樣:沉穩之中透著狠辣,不動聲色之中果斷下手。此時此刻,盡管他也很想給劉氏族人幫腔,可是,他知道自己不是劉氏族的後代,對於財產爭執的話題,他不便插嘴。所以,他抓住青霞的失口,便狠狠地還擊。
劉進德的話音沒落,青霞還沒來得及辯解,其他被罷官還鄉的族人,立即借此怒發衝冠,群起而攻之:
“好不講理的劉馬氏,也是進入不惑之人了,說話怎麼如此沒教養!”
“你劉馬氏如此潑辣不講理,這哪像我們劉氏族的族婦呀!”
“你劉馬氏簡直是財迷心竅了!隨隨便便就把我們劉氏族的錢財送給娘家大哥二百萬,這讓你分攤公茂典的虧空,你卻如此遊詞抵賴!”
“你劉馬氏把我們劉氏族的家業敗壞如此!我們任官在外都已耳聞!隻是不想與你計較!可你劉馬氏竟然這樣不知好歹,仗著我們對你的厚道,竟然血口噴人!誣陷我們與公茂典的巨大虧空有關係!真是豈有此理!”
“你劉馬氏以為不講道理!我們就拿你沒辦法了!真對硬的!我們立馬把你劉馬氏所掌管的劉家基業給收管回來!”
……
在劉氏族人的聲聲譴責之中,剛才那位拍案怒聲的六十多歲老者,又一次拍案,製止了眾人的議論之後,接著喝斥青霞:“劉馬氏,我們又不是無緣無故地要你的銀子,你既然能把我們劉氏族的錢財給隨隨便便的送給娘家人二百萬,這讓你分攤公茂典的這二百萬,不管論你所掌管的劉家資產,或是你這些年的所作所為,都是你那一門所應該攤派的,可你竟敢遊詞抵賴,死不承認。再說了,這劉氏族所有門下的財產,都是劉氏族共同擁有的,就像我們中國的國土,也是屬於我們中國四萬萬同胞的,被他外滿人侵占了幾百年,外滿人竟然以為是他們自己的。可麵對我們四萬萬同胞的聲討,到最後不還是乖乖的退位嗎,不還是乖乖地還給我們四萬萬同胞嗎!你劉馬氏當年也是個革命黨,現在也一直與南方的孫文來往密切,怎麼連這點道理都不懂,怎麼也也如此的不講道理。這劉家的資產被你霸占這麼多年了,被你敗壞這麼多年了,被你揮霍了這麼多年了,你竟然也像隆裕太後一樣,以為是你自己的了……”
青霞頓感天天旋地轉,頭暈眼花,自河南起義失敗,她大病之後,身體再也恢複不到以前的健康了。此時此刻,她再也堅持不下去了,她覺得自己如果再多呆在這裏一會兒,就會被氣瘋了,就會死掉了,她甚至也聽到自己的靈魂正拚命要離開自己身體的聲音。於是,她痛苦而絕望地環顧了眼前的貪婪目光,聽著無恥而冠冕堂皇的言辭和高論,忍無可忍之下,也猛地拍案而起,怒不可遏地說:“好了!你們不要再多費口舌了,我劉馬氏非常明白你們的意圖。你們讓我劉馬氏分攤的這二百萬的虧空,那是不可能的……”
青霞說到這裏,室內立即靜謐如止水,靜得能聽到劉氏族人心中的失望悲鳴聲,靜得能聽到他們心中的絕望呐喊聲。
“但是!”青霞接著說,“這公茂典裏,還有我們那一門的七萬兩本金;這公茂典的臨街門麵房和這所龐大的後院房屋,都有我青霞的一半基金,如果抵作資金的話,也值個幾萬兩銀子,現在,這一切,我劉青霞都不要了,就算充作承擔公茂典的虧空吧!至於說讓我劉青霞拿出二百萬來填補到公茂典的虧空裏,我劉馬氏現在再大聲地對各位說一遍,那是不可能的!那是沒有一點商量餘地的!從今以後,這公茂典的一切,皆與我劉馬氏無關,不管公茂典贏利也好,虧空也好,都與我青霞毫無瓜葛!”
青霞說完,奮然離去。
一直洋洋陰笑的劉憲德,盡管是五十多歲的人了,見青霞奪門而出,他蒼老渾圓的身體,仍然麻利的跳奔過去,一伸胳膊,擋在青霞麵前,滿臉的趕盡搶絕,滿臉的殺氣騰騰,眯笑著說:“弟妹,別說你不同意分攤這二百萬虧空了,就是你同意分攤這二百萬的虧空,你也站不到幹地上,你也脫不了幹淨!我可給你說,你以為你一走了之,虧空這事就算完了!你人走了,你的桐茂盛典和大大小小的商鋪可走不了!如果僅僅是讓你承擔公茂典裏這二百萬的虧空,是根本不用請你來公茂典的,我們派人直接去咱劉家的桐茂典裏取就是了……”
“你們還要怎樣!”青霞立時感到了走投無路的悲絕。
“還要怎樣!你說還要怎樣!從今天起,你所掌管的劉家生意,每月必須按贏利的五分之四來給我們劉氏族人分紅!”劉憲德惡狠而鏗鏘地說。
劉客德之所以如此狠素,是因為他認為,青霞即使承擔二百萬的虧空,可那隻是死錢,不出幾年,仍然會被劉氏族人揮霍殆盡的一天。到時候如果再伸手向青霞要錢,恐怕就不那麼容易了。可如果每月都能從青霞的帳下支取營利,那可是永無止盡的錢財,以後就可以高枕無憂的享受了。
劉憲德的話音沒落,刹那之間,青霞和眾劉氏族人都如雕塑一樣凝固了。
青霞之所以如此驚呆,是因為她曾經最擔心的,最恐懼的事情,終於降臨了:劉氏族人要寡分她的全部資產。立時,恐懼如沉悶灰暗的黃昏一樣,降落在她的心裏;絕望如冰冷僵硬的冬天一樣,滲透了她整個身體裏。
劉氏族人之所以驚呆,是因為他們沒有想到,劉憲德能想出來這樣讓他們欣喜若狂的謀策來。雖說劉憲德向青霞提出來的這個苟刻要求,事先未與他們商量,也沒經得他們的同意,可卻是他們趁心如意的,是他們求之不得的,是他們意外的收獲。
青霞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她隻是絕望地搖搖頭。
做為女人,出生到這個世上,從不懂事的童年,到憧憬幻想的少年,再到熱情而羞澀的青春,再到出嫁到陌生的婆家……這隨著歲月的不斷磨練,到了現在的不惑之年,按理說,她秉性和脾氣裏的銳氣,應該被漫長的歲月給磨練得無影無蹤,給磨瀝的圓滑光溜;心胸也應該被漫長的歲月給延伸擴展的更博大,更寬廣。可此時此刻的青霞,麵對劉氏族人那如強盜一般的貪婪,麵對劉憲德的得寸進尺,她那被漫長的歲月磨練圓滑的秉性和脾氣,在刹那之間,瘋狂地生長出鋒利的銳角。於是,她悲絕地瞪視著劉憲德,做出了一個與她這個年齡格格不付的動作:她衝著劉憲德的麵前,猛吐一口唾沫,高昂地仰起憤怒的頭,一字一句地說:“劉老六!你做夢去吧!”
青霞說罷,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她的身後,立即傳來了劉憲德尖啞得意的聲音:“各位,您都看到了嗎?這十二家的就這麼有能耐!”
青霞幾乎是踉踉蹌蹌地出了公茂典的後院,可她還沒有走近自己的馬車,便覺得天暈地轉,隨著眼前一黑,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