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月雪輕歎一聲,握住冷無忌的手說:“無忌,我知道你會一直記得我,就算是二十年後,你也不會忘記我。”
冷無忌一呆,正想說話,卻見陸月雪已經飛身上前,她雖然沒有寶劍,但手指揚出,劍氣便從指間逸出。
本來峨眉派劍仙落在下風,這一下戰況立刻改變,陸月雪劍氣遠達數丈之外,劍光所到之處,不僅壓住了餘劍豪的劍光,連眾劍仙也被波及。她喝令眾人退出戰團,隻剩她一人與餘劍豪交戰。
翻翻騰騰地打了幾百個回合,陸月雪隻覺得頭腦越來越暈,氣力也不濟,她心裏暗想,必是前夜失血過多的原因,為今之計隻有速戰速決。主意一定,劍光忽地又暴長了幾寸,一劍將餘劍豪的飛劍削下,擊落塵埃,劍氣也直向著餘劍豪心口刺去。
便在此時,餘海珠失聲驚呼:“不要傷我爹。”
陸月雪心裏一動,想起師傅死前仇恨的目光,她手便軟了,腦中電光石火,想到白衣女人說過的話,無色魔本是無色宮主人的心魔。她心裏便下了決定,雖然答應過師傅不到最後關頭,絕不會用那個方法,然而此時卻又改變了主意。
隻覺得若是因自己的原因可除去心魔,也未嚐不是美事。想到水風清是自己的前世,自己從未真的感覺到她的存在,此時卻又心意相通,隱隱覺得她必然也是這樣想的。若這個身體不是被自己占據著,是她本人在這裏,也必然會如此決定。
一念及此,立刻停住飛劍。此時餘劍豪落入塵埃的飛劍又淩空而起,一下子突破陸月雪的劍光。陸月雪隻覺得心口一涼,飛劍已經穿胸而過,她也不覺得痛苦,隻是力氣一下子都消失不見。
耳畔聽見冷無忌叫著水風清的名字,朦朧間見幾道劍光從餘劍豪的身上穿過,將餘劍豪斬成數段,那旁人看不到,自己能看到的光球也慢慢地黯淡下去,原來果然如此,要消除心魔,就是殺死自己。
那些過去死於無色劍下的妖魔,如今是否已經除去了怨氣,終於可以再度輪回呢?無色神劍大概也可以因自己的行為洗去暴戾之氣。
身體慢慢倒下,被冷無忌接住,抱在懷中,她看著他,想說什麼,但才一張口,便噴出一口鮮血。
此時,她腦中忽地一片清明,水風清的記憶一下子全部湧了上來。她咬著牙拚著最後一點力氣,將右手食指點在冷無忌的眉心,暗運內功,將無色神劍封印在冷無忌體內。
這件事做完,她已全無餘力,見到冷無忌眼中悲痛欲絕的神情,她很想告訴他,七天到了,她無論如何都會離開,但卻再也說不出什麼。
隱隱覺得另一個自己開始慢慢離開身體,浮世塵囂從耳邊一掠而過,便像是七天前來時的情形一樣,自己似乎在不停地下墜,墜到一個無底的黑洞中。
十六
悲傷的時光總是比快樂的時光要慢很多。
我將清兒的屍體送回昆侖山,她本來答應與我一起去殺義父,現在卻先我一步而去。我知道她將無色神劍傳給了我,我感覺到身體內寒冷的劍意,但這種劍意卻是平和而寬宏的,我不再像以前一樣渴望人血,我的體溫持續在能夠使血液流動的範圍內,不再升高,也不再降低。
我的心情變得如同古井無波,不再輕易歡樂,也不再輕易悲傷,一切對於我來說都無關緊要,這樣死寂般的平和,我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三個月後,我們回到落霞山,在路上行走的時候,玉笛不止一次問我:“少爺,你真的要殺老爺嗎?”
他不停地問,我便不停地點頭,他不知問了多少次,我也不知點了多少次頭,後來他終於放棄,他說:“為什麼一定要殺老爺?難道你真的還那麼恨他嗎?”
我微微苦笑:“恨不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須報仇。”
在我們走的時候,北海白浪濤天,在我們回來的時候,北海卻一平如鏡。從很遠的地方,我便看見迦樓羅如意珠的光芒,這麼多年,我便是在它的光芒之下成長起來,我忽然發現,雖然我隻離開幾個月,卻原來是那麼懷念這裏。
我的父親站在如意珠下,他的身形槐偉,有如天神,金光從他的背後射過來,狂風吹得他的衣襟獵獵作響。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我有一種錯覺,自我走後,他便一直站在這裏等我歸來。
這種情緒如同毒藥一般地侵蝕著我的心,我知道我必須在今天殺死他,否則我可能會永遠都無法動手。
他大聲說:“我的兒子,你回來了?”他雖然老了,卻中氣很足,這聲音在落霞山上回響,於是“我的兒子,兒子,子”的聲音便持續了很久。
我說:“是的,我回來了,還帶回了無色神劍。”
義父臉色微變,但他馬上仰天大笑:“好小子,果然不愧是我的兒子,任誰都找不到的無色神劍,居然讓你一找便找到了。”
我看著他笑,然後一字一字地說:“爹,我來殺你了。”我的聲音如同刀剪裁開布料一樣打斷了他的笑聲。我看見他眼中的淚光,他說:“你叫我什麼?”
我叫他什麼?這幾年來,我從未叫過他這個字,直到我來取他性命的時候。十五歲那一年,他用鮮血救活了我,我也沒有叫過這個字。
這不能怪我,這都是他的錯,他不該在我的麵前殺死我的父母,雖然我那時隻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但我從那時起就已經下定決心,一定要殺他報仇。
我說:“爹,你不是我的對手,我今天會殺了你。”
他便忽然又狂笑幾聲:“好!好小子,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