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電影視作寫作的支撐。無須填寫空白,我們在畫麵上揮毫。我們說話。並且把文字放在畫麵之上。”
《音樂》是瑪格麗特拍攝的第一部電影。1966年,她跟著保爾·瑟邦初學導演,拍攝自己的作品。電影是她在諾弗勒的孤獨中創造的另一種愛情——把文字安放於畫麵之上,像體驗一種探險。
談及拍攝電影的最初原因,她說,隻是為了避免遭受背叛。作品第一次被搬上銀幕,是1958年勒內·克萊芒拍攝的《抵擋太平洋的堤壩》。但她認為那部電影完全曲解了小說的結尾,那已經不是她完整的作品了,與“降級”“背叛”沒什麼兩樣。無獨有偶,之後的《琴聲如訴》和《直布羅陀的水手》,也同樣令她失望。
“真的,全都背叛了我寫的小說,到了我想象不到的地步,我真想不到他們能拍成這樣。”她憤怒地說。所以,當她再也無法忍受那種失望柑憤怒時,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瑪格麗特在諾弗勒拍攝《音樂》,與攝製組的成員一起工作,疲憊而充實。她喜歡銀幕上黑白交錯的畫麵,帶來世紀之初的混沌與分明;喜歡音樂本身的宗教儀式,形同愛情與葬禮,呈獻出死去的時間,帶來信仰、情欲、絕望。
“我總是在絕望中拍完電影”,她拍攝電影,包括一些室內的音樂話劇。很多時候,拍攝和剪輯都在諾弗勒的“暗室”中進行。在那裏,鏡頭誕生,又被挑選組織,最後變成觀眾眼中的杜拉斯作品。
有一張照片,記錄了當時的一個情景片段。她坐在攝像機下的椅子裏,手中拿著劇本,一支煙夾在指間,目光裏透露出神秘的威嚴。她已經不怎麼打扮自己了,頭發毛糙,衣著隨意,麵容顯得臃腫,失去光澤與彈性,卻意外地出現了男性化的線條,陰鬱、堅硬、決絕、孤獨。
拍電影是一種挑戰。她遺傳了母親孤注一擲的勇氣。一開始,很多地方都不懂,但她毫不退縮。有人嘲笑她,她毫不在意,沒有人能夠打擊她的夢想,包括她自己。
“快,快,寫吧,別忘了它是怎樣來到你身邊的”。與寫作一樣,她拍電影也是那樣完全依照感性。瘋狂的狀態,第一狀態,非理性,原始的混亂的狀態。因為如此,才能拍出最好的作品,而不是商品。
拍電影,也是把對語言領域的征服,展示到畫麵上。在畫麵上揮毫潑墨,指點江山。她置身於孤獨,又在孤獨中創造自己的世界。
孤獨也是一場戰爭。
沒有孤獨,就沒有作品。她相信生活與偉大的作品之間存在的古老敵對,就像喜歡時間與生命之間的挑釁。而她與電影之間的關係,她稱之為——謀殺。
1968年,“五月風暴”來臨,人們罷工、遊行,引發了社會大動亂,繼而是巨大的政治危機。“當前社會卑鄙肮髒”,對政治悲觀已久的瑪格麗特,在自己的作品裏,借由文字與畫麵,向外界的痛苦發出了控訴,充滿暴力。
於是,關於黑夜,關於沉淪,關於毀滅的作品出來了,帶著1968年變化的巨大的痕跡。《毀滅吧,她說》《印度之歌》《恒河女子》《在荒蕪的加爾各答她名叫威尼斯》《卡車》《黑暗號輪船》……在作品中,她剝離傳統,拒絕庸常,行文風格越來越瘋狂。她走的是一條無人走過的神秘道路,音樂伴她前行,文本既是探尋本身,又是探尋的工具。
她讀《聖經》,她喜歡“傳道書”,喜歡創世紀之初的混沌與虛空。她也讀古典作家們的作品,讀儒勒·米什萊書中關於巫婆的“寓言”,讀密語一般的詩歌,像一個預言者,得到了洞悉內心的神諭,得到了慰藉。她揚揚自得,迷戀於那樣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