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一日小矛盾積累住,但又能忍住。她都要氣死了,他還一點都沒有察覺。
但其實直到此時,夫妻兩個人感情還是好的,宋桃夭不生氣的時候還會做了飯給他送到衙門裏麵去。
真正爆發矛盾的是隔年幹旱。死的人太多了,多少人獨善其身,不再往外伸出援手,但折鬆年卻還是忍不住去救濟。
他的俸祿銀子到手回來就沒剩多少了。往年還行,往年京都表姐還有年禮來,他的銀子送出去些,家裏還有吃。但今年京都的年禮少了很多,表姐也在信裏說老夫人欺負人,實在是不能送太多,讓他們省著些用。
於是家裏就捉襟見肘了。要熬過這幾月的幹旱談何容易。宋桃夭晚間沒有點燈,將兩個女兒哄睡著後,靜靜的等著折鬆年回來,想要跟他好好談一談。
別人家的命是命,她兩個女兒的命也是命。這幹旱還不知道多久才能過去,家裏必須要有存銀,要有糧食才行。
但等了一晚上,折鬆年都沒有回來。宋桃夭一直坐在那裏,整個人都僵硬得厲害。
天亮了。
天亮了,折朝煙睡醒惺忪的爬起來喊她,「阿娘——你怎麼了?」
宋桃夭便周身打了個寒顫,將折朝煙繄繄的摟在懷裏,「煙煙,阿娘以後要給你選個好夫婿才行,不要像阿娘一般。」
折朝煙心慌起來:「阿爹不好嗎?」
宋桃夭哭起來,「不好,他一點也不好了。」
但她沒有任何辦法。因為折鬆年不僅當晚沒有回來,過了三天他才在晚間打開了家裏的小門。
他一身的泥沙,一邊說話一邊抖衣裳,「桃夭,家裏還好嗎?外頭又死了不少人,我昨晚上去安置他們的家人,一個個的麵黃肌瘦——」
話還沒說完,便看見妻子正在冷眼瞧著自己。
折鬆年很多年後還會想起這一幕。也就是從這日開始,他們再不是當年的恩愛夫妻,而是開始了無休無盡的吵鬧和爭端。
如果能重活一世,他一定會告訴彼時的自己,聽她的話,聽她的話,一定要聽她的話。可是當年他還年輕,並不知曉半生回首,身邊無親人的痛,他隻縮了縮脖子,討好的遞上了自己的銀子。
「桃夭——這是周家兄弟還的,他這次出城去當兵了,得了好些賞銀,一回來就還了我,你看……」
但妻子還是一勤不勤的站在那邊,眼神裏麵的光越來越弱。
她說,「折鬆年,你以為,我是你這般的人嗎?」
她一雙手的拳頭攥在一起,低沉著聲音吼道:「你以為,我看見你拿回來的銀子就會感慨人心良善,會感慨這世道人人都是有借有還,等我們有難時,他們也會借銀子給我們不用我們還嗎?」
折鬆年被她這般的神色嚇唬住了,小心翼翼的向前,「桃夭,你怎麼了……你別嚇我。」
宋桃夭氣得心肝疼,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嚇你——嚇你是這般的嗎?我要是嚇你,我便如同你一般,三天三夜不回家是常事,我要是嚇你,我就帶著閨女和其他的男人走了,我要是嚇你,我會將家裏這座宅子也賣掉去施粥,去做我的大好人。」
她淚眼漣漣,惡狠狠的看著他,「是我拖累你了,折大人,是我們母女三個不懂事,沒有將自己賣掉給你換來銀子,讓你去施捨給那些窮苦的人。」
她哭著搖搖頭,冷笑起來,「折鬆年,你既是活佛轉世,為什麼還要娶我,你心懷雲州百姓,難道我就不是雲州人?你怎麼不看看我,不看看我們家裏也快沒糧了,不看看我們的女兒,今年可買過新衣裳,可吃過大米飯……」
她哭著罵道:「你什麼都知道,可你的一雙眼睛隻知道看外麵,我們的死活你就不管了。」
折鬆年便心慌意乳,不斷的道歉。但這也沒有什麼意義了。宋桃夭覺得自己的心已死,不再為他的道歉而寬慰,不再為他借出銀子而惱怒,不再為他收回銀子而歡喜。
她冷冷的看著眼前這個人,開始後悔了。
人不能後悔,一旦後悔,便是萬劫不復的另外一個開始。此時沒有和離的說法,她也沒想到和離上去,但她不幸福了。
她開始想,要是沒嫁給他該多好,要是當初嫁給了縣令的兒子那該多好。
她輾轉反側睡不著,半夜裏都是哭醒的。折鬆年真的被嚇著了,他也不敢往外麵去,日日到點就歸家,再碰見有人借銀子,硬起心腸也要拒絕,但也有拒絕不了的,比如說前街的孩子在街上被馬踢了,小小年歲腿就斷了,必須要吃藥才能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