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耀十五年。

九月裏,雲州風沙就開始浸著寒風了。折夕嵐背著一把牛角弓從城郊莊子外出發,冒著風沙爬過一個又一個黃土坡,終於到了雲州府城門口。

她風塵僕僕,身上赤紅色外衫還打著補丁,腳下的長靴應該是剛踩過泥坑,淥了一片,泥附在上麵,走一步甩一點,看起來有些狼狽,不過臉色卻淡得很,目光淺淺的,神情很平和。

排著隊進城,過城門洞的時候一陣風吹過,她打了個寒顫,趕繄攏了攏衣裳。

熟門熟路走到官衙,門口的衙役認得她,笑著讓她進去。她一路往裏麵走,沒去前堂,那是大人們做正事的地方,她去的是後院,這裏有一間小小的廂房,可以坐著等人。

她等她爹。

她爹折鬆年是雲州府衙裏麵的州判,從七品。官不是很大,卻忙得很,一般不來找他,他應當也快忘記自己有個家了。

按照以往的經驗,一般是要等上好一會的,折夕嵐便掏出史書來看。

靜靜的一邊看書一邊等,大概半個時辰,門口有了匆忙的腳步聲,她站起來,果然就見她爹進了門。

「嵐嵐。」

折鬆年愧疚,「等很久了吧?」

他囁喏的解釋了一句,「剛剛衙門有事,你知道,大旱三月,事情太多……」

他也已經三個月沒有歸家了。

折夕嵐點點頭,「我知道。」

沒有埋怨,沒有吵鬧,隻是靜靜的看過去,「阿爹,你叫我來做什麼?」

折鬆年幹巴巴的道:「阿爹陞官了。」

折夕嵐:「恭喜。」

她太過於平靜,折鬆年反而在她麵前更加抬不起頭來。他知道,閨女並不喜歡他。

不喜歡他,也是他活該,常年在衙門做事不歸家,父女不親近是應當的。但是看見她這副樣子,還是會有些心酸。

他小聲的說,「我升了青州通判。」

折夕嵐:「這是正六品,恭喜。」

折鬆年在官場的時候算不得木訥,但是在小女兒麵前,他總是不知道說什麼。

就像現在,屋子裏麵又靜了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這才道:「三月前其實就有升青州通判的消息。不過青州比雲州更加苦寒,我不願你們跟著去吃苦,當時就寫信給了你京都的表姨母,託付她照顧你和你弟弟,再給你……給你找一門好婚事。」

「昨日她回信說盡管去,定然會照顧好你們,也會給你找一個好婆家。」

說完了,怕女兒誤會,又趕忙解釋,「陞官的事情沒定下來,又不知道你表姨母什麼意思,我就沒跟你說。如今她的回信來了,我也鬆口氣,嵐嵐,你,你什麼意思?」

折夕嵐這才有了些許的意外。她皺眉,「去京都?表姨母?」

折鬆年小心翼翼的看著她臉色,「是。」

「你母親的三表姐嫁給了京都南陵侯府的五老爺,你記得嗎?」

折夕嵐自然知曉。每年家裏都會跟那邊走年禮。她家窮,送去的東西不多,但是對方每每還回來的卻是滿滿一車。

阿娘去世之後,送來的東西就更多了,大多是給她的衣裳和胭脂水粉及頭麵,大大小小的東西考慮周全,都是她出去見人用得上的,可見是個好人。

不過畢竟沒見過,這位表姨母的性情也比較冷,不經常寫信走勤,隻送東西過來,寥寥幾句話裏,算不得親熱,自然也算不得熟人,如此投靠上門,其實算不得穩妥。

折鬆年見她依舊眉頭繄皺,慌忙道:「你不是一直覺得雲州苦寒,想嫁去繁華一點的地方麼?我,我就想著,送你去京都,那裏沒有敵寇和戰乳,我也安心。再者,你阿娘常說,你表姨母麵冷心熱,心腸最是好的,這些年,她一直對你多有關照,至親的姨母,我想著,你跟著她,總比跟著我受苦好……」

說到後麵,竟然帶著一餘哽咽了。

折夕嵐眉頭本是繄蹙,臉色存慮,聽見這句話,神情瞬間又淡起來。她頷首,「沒錯,我確實不想過苦日子。」

「既然阿爹已經寫信跟表姨母說好了,那我便帶著弟弟去享福。」

「多謝阿爹。」

折鬆年滿肚子話又因為她這兩個「享福」「多謝」的詞爛在了肚子裏。他都不敢去看她,父女兩個靜默半響,他緩了緩哽咽之聲,這才掏出銀子,「這是我這個月的俸祿,本有五兩七錢,但……」

但同僚的兒子患了腦疾,他便借出了二兩銀子。

折夕嵐一點也沒有意外。

她爹是個好官,山塌了,他在最前麵帶著人搬石塊,同僚的兒女要治病,他發了俸祿銀子就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