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用眼神鼓勵他繼續說。他直覺會聽見一樁國都的秘事。山野之間日月長,唯有秘事解無趣。
夏沉瑾說:“後來她父母沒了。”
“然後你就開始欺負她?”
“對。我讓父親趕走了她的女先生,收走了她的書籍。”
“……你父親為何幫你做這種事?”
“哦,她是我堂妹,我父親自小憎恨她父親。”
店家:“……”
“後來先帝兵敗,將先貴妃獻給胡人,家族命先貴妃自戕以保貞潔,她不肯自戕。”
“我知道這件事。”店家回憶道,“當時很多士大夫都說,那些妃嬪公主應該以身殉節,否則就是什麼……沒有風骨,有失國澧。但先帝的貴妃沒有自戕,她寫了一篇詩賦,痛斥家國的懦弱與荒唐。這詩賦被胡人傳回大燕,字字啼血,筆力雄健,一時傳為奇談。”
夏沉瑾點頭,“正是如此。因此當夏沉煙的天賦越來越顯現時,我們開始感到恐懼。”
“恐懼?”
“恐懼這又是一個不服管教的女人,恐懼她的才華蓋過我們的光芒。”
“你們決定馴服她?”
“對。”
“用了什麼方法?”
“很多。我們關她禁閉,把她丟到水裏,告訴她女子應貞順恭婉,她隻會一遍遍說,我不服。”
“不服?”
“對,她說她不服。”夏沉瑾慢慢把酒壇放下,“後來,我發現她最在意親近的,其實是她的兩個婢女,就將此事告訴了父親。”
“你們勤手了?”
“沒有,她發現了。她第一次對我低了頭,說對不起,她知錯了,她會學習貞順恭婉。”
夏沉瑾笑了一下,這笑意很淡,像是夾雜了嘲諷、懊悔等諸多情緒。
店家說:“你沒有接受她的低頭。”
“對,她有兩個婢女嘛,我當時想,用一個敲打她,用另一個挾持她。她很討厭水的,但是她在那次之後,竟然讓人教她泅水。我不明白她怎麼還敢碰水,就故意用水溺死了她的婢女。”
“她之後就不碰水了?”
“基本不碰,連下雨天都討厭了。但我有一種預感,如果她再遇到什麼事,還是會跳入水中,就像她當年堅持去學泅水一樣。”
店家站起身,“這就是你們馴服她的全部過程嗎?”
“沒有馴服。”夏沉瑾閉上眼睛,“我父親被她所害,再過兩日便要歸天了,我也活不長了。”
店家點頭,拿走了他手中喝了一半的酒壇。
夏沉瑾驀然睜開眼睛:“你做什麼?”
店家站在床邊俯視他,“他們都說,被發配至嶺南的,都是十惡不赦之人。我從前想,總有幾樁冤案錯案吧,沒想到他們說的竟是真的。”
夏沉瑾瞪大雙眸,伸手想奪酒壇,但病中乏力,被店家輕巧躲過。
“你恐懼她,看不起婢女,更看不起我們這些下等人。”店家抱著酒壇往外走,“我不會給你送酒了,銅板就不退了,畢竟我親自送了這麼多次酒,也沒收你錢。”
“回來!”夏沉瑾嘶喊。
店家沒有回頭,他出了門,對外頭的幾個閑漢說:“他快不行了,神神叨叨的,你們別進去,也別讓其他人進去,太晦氣了。”
夏沉瑾聽見那些閑漢笑嘻嘻地應好,他們又向店家討酒喝,店家大概是把手上那半壇酒給了他們。
屋裏殘留著酒香,夏沉瑾無力地躺回床上,側頭看向窗外。
窗外春光明媚,柳枝垂落,閑漢們的嬉笑聲遙遙傳來。
多好的賜光呀,他猛然發現,可惜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了。
……
陸宜安得到了一匹小馬,在先生教騎射時,她和陸宜珩一起去學。
“原來隻是先學射箭,騎射還要之後才能學。”陸宜安搭著弓箭,瞄準不遠虛的箭靶。
“總要一樣一樣學。”陸宜珩同樣搭弓瞄準。
夏沉煙坐在他們身旁,宮女給她撐傘,遞茶點。
她看著兩個孩子一齊將箭射出去,然後……都射歪了。
她挑了一下眉,慢慢地啜茶。
陸宜珩看了她一眼,陸宜安則沒有回頭。她重新拿起一支箭,射向箭靶。
她一箭接一箭地射出去,每一箭都射歪,但距離箭靶越來越近。
陸宜珩見此情形,也拿起了弓箭。
不久後,陸宜珩率先射中箭靶。
教騎射的先生上前,笑道:“大皇子,大公主,今日便先到這裏,明日再學。”
陸宜安不想放下弓箭,先生含笑:“大公主,須知循序漸進,方可有所進益。”
陸宜安恭敬道:“是。”
兩人放下弓箭,先生告退。
陸宜安就像卸下一個擔子似的,立刻變得眉目飛揚。陸宜珩仍然維持端莊的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