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意氣相期(2 / 3)

薛素素歪著頭想了一回,道:“你我都不是夏瀟湘肚子裏的蛔蟲,不了解她心中到底在想什麼,也許她有她的殺人動機,隻不過旁人不知道而已。至於玉杯這一證據,不管出於誰的提示,你們不是都已經找到了嗎?我當然希望夏瀟湘不是凶手,但我更希望小沈沒事。”一邊說著,一邊有意無意地瞥了王名世一眼。

王名世便站起身來,道:“明日還要審案,我這就告辭了。”先行辭去。

三人頗為無趣,又飲了幾杯悶酒。傅春歎道:“素素,你別怪我多嘴,你關心小沈沒錯,可這麼說就是傷了王千戶的心了。”薛素素道:“誰說我關心他了?我誰也不關心。”賭氣進去書齋去了。

次日,北鎮撫司繼續審理禮部尚書馮琦被害一案。由於有新物證出現,第二次過堂前,鎮撫周嘉慶先與指揮僉事鄭國賢、千戶王名世在後堂密議了許久。來旁聽的馮士傑等得都不耐煩了,幾次起身到大堂外徘徊。如果不是假扮成親隨的傅春阻止,怕是他早就一走了之。

大半個時辰後,堂官們終於出來,各自就座。周嘉慶一拍驚堂木,命校尉帶犯人上堂,先取玉杯給夏瀟湘看,問道:“你可認得這玉杯?”

夏瀟湘勉強抬頭看了一眼,茫然不答。她雖不再像上次那樣在公堂上隻知道哭泣流淚,卻也變得癡癡傻傻,似乎對一切的苦難和折磨都麻木不仁起來。

沈德符忙道:“我認得。那是我前不久送給馮太夫人的壽禮,本來是一對,這是其中一隻。”

眾人這才知道玉杯來曆,連傅春和魚寶寶也是頭一次聽說玉杯原來是沈德符所送,極是驚訝。

周嘉慶便命傳馮府仆人馮七上堂,詢問玉杯究竟。馮七道:“這玉杯確實是沈公子送給太夫人的壽禮,太夫人很喜歡,自己留了一隻,另一隻送給了二夫人。”

傅春這才知道之前仆人說的玉杯是馮琦所送並不是事實,心道:“太夫人這麼做,是很明顯要抬高夏瀟湘地位的意思。如此看來,馮士傑的嫌疑就相當重了。他要維護嗣母地位,想下毒害死夏瀟湘,既有動機,也有機會,當日又正好進去過萬玉山房。”想到此處,便轉頭留意馮士傑,果然見他正傻傻地瞪著玉杯發呆,顯是滿腹心事。

周嘉慶又問道:“你可有留意到當時這兩名犯人有什麼異常之處?”馮七道:“異常之處?沒有吧。”撓了撓頭,才道,“嗯,倒是老爺死的當日上午,沈公子在大門前跟二夫人說了很久話,小人覺得有些怪異,因為二夫人話向來是極少的。好像沈公子還塞給二夫人什麼東西。對了,是個玉戒指。”

周嘉慶一拍桌子,道:“這就是鐵證!果然是早有預謀,嘿嘿。”

沈德符雖然不大明白“鐵證”是什麼,但料來不是什麼好事,慌忙辯解道:“我當時隻是在逗二公子玩兒而已,根本沒有什麼怪異的。玉戒指也是給二公子玩的。”

周嘉慶一拍驚堂木,喝道:“還沒有問到你,不要隨便隨意插話!”頓了頓,又問道,“你覺得是誰下毒害死了你家老爺?”

馮七愣了一愣,才道:“鎮撫官爺是問小人麼?小的可不知道。不過沈公子自小就常出入馮家,老爺一向很喜歡他。二夫人為人也很好,在小的們麵前也從來沒有架子,對老爺更是敬如天神。按理說……”

他本來想說夏瀟湘和沈德符不大可能下毒害死老爺,可轉念想到書房裏麵隻有馮琦、沈德符、夏瀟湘三人,所以馮琦一死,沈、夏二人理所當然地成為首要嫌疑犯;而書房外麵隻有自己一人,婢女印月正好請假不在,若是說沈、夏不可能下毒,那豈不是等於說他自己有嫌疑麼?遲疑了片刻,遂改口道:“這個……小人實在不敢瞎猜。但當時書房裏確實隻有老爺、二夫人、沈公子三個人,除了他們兩位,小人想不出還有別人會有機會暗害老爺。”頓了頓,又特意補充道,“老爺非常依賴二夫人,飲食都要經過二夫人之手後才能吃得下。”

周嘉慶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很好。”命馮七在小吏記錄的供狀上簽字畫押、按下手印,又轉頭問道:“馮公子,你認為是誰下毒害死了令尊大人?”

馮士傑與沈德符交好,根本不想參與這種場合,隻是迫於嗣母之命來此觀案,聽鎮撫問他的意見,既沒有勇氣為沈德符開脫,也不願意說出違心之語,隻得勉強應道:“這裏是公堂,自有鎮撫秉公斷案……”

傅春忽插口道:“馮大公子當日進過萬玉山房,也是嫌疑人之一,鎮撫怎麼能問他的意見呢?”

周嘉慶曾特意向王名世打聽傅春來曆,王名世隻簡單答道:“他不是什麼人,不過之前在馮府壽宴上為陳廠公解過圍。”

周嘉慶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得知傅春是司禮監掌印兼東廠提督陳矩賞識的人,自然更要忍讓三分,也不敢拿出堂官的架子來嗬斥,隻耐著性子解釋道:“傅公子說的極是。但有多名仆人可以做證,馮大公子進去書房是在午飯後,如果是他下毒,應該是在那個時候。時隔不久,夏瀟湘回來萬玉山房,又過了一個半時辰,馮尚書才回到家中。那玉杯是夏瀟湘專用,下午那麼毒的太陽,一個半時辰中,她不可能連一口水都不喝,如果是馮大公子下的毒,她早就該被毒死了。所以由此可以斷定,馮大公子跟案情無關。玉杯中的毒藥隻能是夏瀟湘所下,目的在於日後好為她自己脫罪。”

傅春心中暗道:“不錯,這是個極好的推論。雖然素素也推斷馮士傑與此案無關,但周嘉慶所言的可信性要比素素的強多了。也不知道是他自己想到的,還是王名世抑或是鄭國賢的見解。嗯,肯定是王名世,這些人中,就他還是一號人物,其他人都是草包。他昨晚在素素那裏就應該已經想到了,但卻有意不說,當真是心深似海,令人捉摸不透。”

沈德符這才知道發現了新物證,驚道:“玉杯中下了毒藥?”本能地轉頭去看好友,顯然極是震撼,難以置信。傅春點了點頭,示意證據是真。

周嘉慶便命人往注入半杯清水,再用銀針探視,毒性猶在,銀針立即變得青黑。又喝問道:“你還裝作不知道麼?”沈德符道:“我……我是真不知道。”轉頭問夏瀟湘道,“真的是你殺了馮伯父?”夏瀟湘隻是木然不應。

沈德符卻還是不能相信,連聲否認道:“不,這不可能。二夫人不可能下這樣的毒手。適才馮七也說過,二夫人在馮家的名聲都很好,對馮伯父敬如天神,她怎麼可能下毒害死自己的丈夫?”

魚寶寶知道目前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夏瀟湘,她萬難脫身,沈德符為她辯護,隻會徒然攬禍上身,忙道:“你不是說過麼?馮尚書死時,一手扯著你的衣袖,一手指著夏瀟湘。這分明是在暗示你,夏瀟湘就是凶手。”

沈德符卻固執地搖搖頭,道:“不。殺人要有動機,二夫人根本沒有殺人動機。既然沒有動機,又怎麼可能事先準備好毒藥投毒呢?”

周嘉慶冷笑道:“想不到你還是有情有義的男子,到眼下這一步,還要竭力為你的姘頭辯解。本官現在就當堂講出你的動機。各位,證人馮七剛才說過,沈德符昨日上午到過馮家,還跟夏瀟湘在門口聊了半天,本官敢說這二人的關係一定不尋常。肯定是他們之間有奸情,結果被馮尚書發現,他們氣急敗壞之下,幹脆殺死馮尚書滅口。”

一語驚人,公堂上上下下,就連傅春這樣機智的人都呆住了。這雖然隻是周嘉慶的胡亂臆想,但它確實極好地解釋了沈德符和夏瀟湘殺人的動機。而今他二人是僅有的兩名嫌疑人,一旦動機確認,就等於是鐵板釘釘的凶手,足以定罪了。

周嘉慶見眾人沉默不語,很是得意,道:“像這種因為男女通奸而殺人的案子本官見得多了,一看這二人就知道有問題,女的年輕貌美,男的英俊瀟灑,年齡又正相當,一旦對上眼,那還不得是像幹柴烈火。”當即一拍驚堂木,喝道:“你們這對狗男女,快些老實招供,不然少不得要受皮肉之苦。來人,搬刑具出來!”

幾名掌刑校尉取了一具鐵器出來,上麵崩有一些鋼絲,外形頗似琵琶。

周嘉慶大聲恐嚇道:“你們一個是禮部尚書的侍妾,一個是國子監貢生,當堂剝下褲子打屁股有辱斯文。但本官實話告訴你們,這刑具可比打板子還要厲害。唐代酷吏來俊臣的名字你們都聽說過吧?他曾發明過不少專門對付重犯刑罰,其中一件叫‘鼠彈箏’,專門用來拷掠犯人雙手,劇痛難忍,卻又不會立即昏死過去,厲害無比。昔日宋太宗在斧聲燭影中即位後,人心不服,他可是用鼠彈箏降服了不少對手。擺在你們麵前的叫‘琵琶’,就是鼠彈箏的改良版。快說,是不是你們通奸合謀害死了馮尚書?”

沈德符已經完全失去了方寸,隻是徒然大叫道:“冤枉,冤枉啊。我跟二夫人總共隻見過幾次麵,哪有苟且之事?鎮撫不信,可以傳馮府下人們作證。”

周嘉慶笑道:“既是苟且,當然要掩人耳目了。看樣子,不動大刑你們是不會說實話了。”瞟了一瞟王名世,見他木無表情,心中有數,抽了一支鑒,道,“最毒婦人心。來人,先拷問這謀害親夫的賤人。”

四名掌刑校尉搶上前來,二人挾住夏瀟湘肩膀和手臂,令她直著身子半跪在地上,另二人握住她雙手,將手指一根根套入刑具的鋼絲中。夏瀟湘話也說不出來,隻恐懼地瞪大眼睛。片刻後,校尉扳動機關,她發出一聲尖銳而淒厲的慘叫,身子像水蛇般狂擰了幾下,便叫道:“我招,我招。”

周嘉慶示意校尉略略緩力,卻不完全鬆開刑具,問道:“犯婦夏瀟湘,你是不是跟國子監貢生沈德符有奸情?”夏瀟湘連聲應道:“是,是。”

周嘉慶道:“你們是怎麼合謀害死馮尚書的?”夏瀟湘道:“我們……我們……”

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忽覺手指上鋼絲再度絞緊,天旋地轉,眼前金星亂舞,耳中仿佛有無數隻蜜蜂“嗡嗡”鳴叫。錐心劇痛之下,話語頓時出奇地流暢起來,哭道,“我們……我和沈公子一直有私情。昨日老爺叫沈公子來書房議事,沈公子偷偷摸了我的手,被老爺當場發現。老爺質問我們二人的關係,很是生氣,不得已,我們隻好合力毒死了他。”

沈德符大驚失色,道:“二夫人,你可千萬不能瞎說。”又憤然道,“鎮撫用酷刑套取口供,慘烈荼毒之下,無論你要二夫人承認什麼,她都會照你的話說。如此,不是另一樁荷花兒冤獄麼?”

荷花兒案是本朝著名冤案,沈德符也是氣憤下用來質問主審官。周嘉慶卻笑道:“難道你想說是強盜闖進禮部尚書府,毒死了馮尚書,然後又揚長而去麼?難不成馮府那些仆人都瞎眼了?真是天大的笑話。本官看你就是皮癢,別著急,過會兒你就會嚐到荼毒的滋味。等本官問完夏瀟湘的口供,自然會輪到你。”

王名世忽然插口問道:“犯婦夏瀟湘,既然是因為馮尚書發現沈德符摸你的手,你們二人才臨時起的歹意,那麼你們又從哪裏得到的毒藥?”夏瀟湘道:“我……我不知道……官爺說是從哪裏來的,就是從哪裏來的。”手指忽然又是一陣劇痛,忙改口道,“我說……我說……毒藥是……是沈公子帶來的。”

周嘉慶問道:“是沈德符教你將毒藥下在玉杯中的麼?”夏瀟湘道:“是……是沈公子教我的……嗚嗚,好痛,官爺饒了我吧……嗚嗚……”

一旁馮士傑再也忍耐不住,起身搖頭道:“荒謬,這實在太荒謬了。請恕我先行告辭。”

傅春忙道:“馮兄,請先等一等。”轉頭問道,“犯婦夏瀟湘,你是不是跟馮府大公子馮士傑有奸情?”

夏瀟湘早已精疲力盡,隻求速死,一聽有人厲聲發問,忙不迭地應道:“是,是。”

堂上登時一片嘩然,就連馮士傑也呆住,結結巴巴地問道:“傅兄,你……你在說什麼?”

傅春也不理睬他,又問道:“是不是馮尚書發現了你們母子亂倫、要處以家法,所以你們狗急跳牆,就合夥害死了馮尚書,並打算嫁禍給沈德符?”夏瀟湘道:“是,是。啊,痛,痛死了,快些殺了我吧。”

傅春這才道:“各位親眼所見,正如沈德符剛才所言,在酷刑威逼下,不管給夏瀟湘安什麼罪名,她都會承認的。周鎮撫,我同意你關於沈德符和夏瀟湘有奸情的推論,非常有道理,可以極好地解釋殺人動機。可我關於馮士傑和夏瀟湘通奸的推論也一樣很有道理,而且更有道理,同時也一樣取得了夏瀟湘的口供。這可要如何是好?”

周嘉慶愣了一愣,才道:“你說的根本不可能,馮公子午後到萬玉山房的時候,夏瀟湘還在北院陪馮老夫人用餐,根本不在書房中。”

魚寶寶立即挺身而出,擺出了一副胡攪蠻纏的架勢,道:“那也不能說明什麼啊。捉奸要捉雙,周鎮撫又沒有親眼看見沈德符和夏瀟湘睡在一起,怎麼就能捕風捉影地認定二人有奸情?你能捕風捉影地認定沈德符和夏瀟湘暗中通奸,為何我們就不能說馮士傑跟庶母也有不正常的關係?他們雖是母子,卻是朝夕相對,日久生情也是順理成章之事。”又轉頭道,“鄭僉事,你是這裏最明白事理的人,你來做個決斷,兩對男女,前一對總共才見過幾次麵,後一對卻是朝夕相對,你覺得哪一對通奸的可能性更大?”

他表情嚴肅,問得煞有其事,鄭國賢遲疑道:“這個……自然是後者的可能性大。”

王名世雖然也是堂官,卻在堂上極少發言,此時見傅春為救沈德符不惜敗壞馮士傑聲名,還用言辭引誘鄭國賢站到他那一方,忍不住喝道:“傅、魚兩位公子,你們可不要信口胡言。”

魚寶寶正色道:“王千戶終於要出頭了!千戶認為我們誣陷馮大公子和夏瀟湘私通敗壞馮家名聲,那麼周鎮撫誣陷夏瀟湘與沈德符有苟且之事,不也一樣敗壞了馮家聲名?”

周嘉慶斥道:“胡說,本官哪有誣陷?本官是根據證人證詞合理推斷。”魚寶寶道:“哈哈哈,合理推斷?隻不過是有仆人見過沈德符和夏瀟湘站在大門口談了幾句話而已!鎮撫如果召齊馮府上下,所有人都會作證看見過馮大公子和二夫人說話,而且不隻十次、百次。”

周嘉慶怒道:“你這是強詞奪理!”魚寶寶道:“我哪有強詞奪理?周鎮撫掌管詔獄,最知道以理服人的道理。隻要你證據足、道理大,我自然服你。我要問一句,周鎮撫可有沈、夏二人通奸的實證?”

幾人爭論不休,反而是話題的中心沈德符和馮士傑二人一言不發,隻相視苦笑。

周嘉慶本來以為這樁案子今日就可以結案,卻被傅春、魚寶寶一番胡亂攪和,弄得人頭昏腦脹,甚是氣惱,心道:“得先想法子打發走這兩個亂七八糟的混帳小子,不然總是個麻煩。但我不能做惡人,得讓王千戶出麵才是。”一拍驚堂木,喝道:“來人,先把犯人押下去,好生看管。”

校尉先帶走沈德符,禁婆上前拉夏瀟湘時,她卻癱軟在地,無論如何也不肯站起來。兩名禁婆強行拖起她,轉身走出幾步,這才發現她身子底下除了尿液以外,還有大灘棕紅色的血跡,以及一個橢圓形的肉球,血肉模糊,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鄭國賢最先看見,先叫了出來,道:“啊,這犯婦有了身孕,當堂小產了。”

鄭國賢喝破夏瀟湘小產後,她低頭一望,身子下果然落有一個未成形的胎兒,慘叫一聲,登時昏死過去。驚變忽起,眾人從未遇到過這種狀況,盡皆呆住,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才好。

隻有馮士傑不顧汙穢,搶上前抱住夏瀟湘,哭叫道:“二娘!二娘!”

眾人更是驚奇。鄭國賢連聲嚷道:“啊,你們看,你們快看,他……馮士傑果然跟夏瀟湘有私情!這兩位……你姓魚,對吧?魚公子,你和這位傅公子可真是神人。”魚寶寶道:“哪裏哪裏。還是鄭僉事高明,全靠你的指點,才能找到玉杯證物。”

傅春卻顧不上去理睬這個膿包指揮僉事,忙抓住機會,上前喝問道:“周鎮撫,你擅自用酷刑拷問孕婦,令她當堂流產,這可是馮尚書的子嗣,你到底有何居心?”

夏瀟湘當堂小產,這件事必然會傳到皇帝耳中。周嘉慶本已惶恐,又聽傅春言語聲色俱厲,暗示自己有迫害馮尚書子嗣之意,更是嚇了一大跳,忙道:“我……我隻是照規矩審案。”

還是王名世道:“事已至此,無可挽回。周鎮撫,不如先派人救護這犯婦,免得她也死在堂上。”

周嘉慶這才回過神來,忙派禁婆將夏瀟湘先抬去空房,請大夫延治,又命校尉將那胎兒用布包了扔出去。馮士傑還想跟著出去,卻被校尉舉刀攔住。

周嘉慶甚是煩躁,在堂上來回走了數圈,最終走到傅春麵前,低聲下氣地問道:“依傅公子看,現下該如何是好?”

傅春咳嗽一聲,朗聲道:“而今夏瀟湘有兩份口供,一份是她跟沈德符通奸,合謀毒死馮尚書,一份是她跟馮大公子通奸,謀害了馮尚書。嘖嘖,真假難辨,真假難辨哪。”

他雖然口稱“兩份口供真假難辨”,卻有意將目光將掃向馮士傑,帶有極強的暗示意味。眾人適才親眼見到馮士傑不願意見到夏瀟湘受刑欲起身離開,又不避嫌疑當眾抱起她,不由得開始有幾分相信傅春的話。

沈德符被帶離大堂時,尚未有人發現夏瀟湘的異狀。他出堂後才聽見背後有人驚叫,但不及轉頭便被校尉強行押走。重新押回詔獄後,心情很是沮喪。

錢若賡詳細問了經過,又問了一些問題,凝思片刻,笑道:“賢侄不必再垂頭喪氣,你很快就要出去了。”

沈德符極為驚愕,忙問道:“錢先生何以這般說?”錢若賡道:“你有一個極聰明的朋友。”

沈德符道:“先生是說傅春麼?他人是絕頂聰明啦,但他這次為了救我拖士傑下水未必明智。”錢若賡道:“我倒認為這恰恰是小傅最高明的一招,”

沈德符熟知掌故,自是知道這樁公案,但重新想了一回,還是想不明白傅春在公堂上用奸情死拖馮士傑下水高明在何處,不得不問道:“恕小子愚鈍,還請先生明言。”

錢若賡道:“我先問你,依你看來,是誰往玉杯中下了毒?”沈德符道:“我也不知道。我隻是知道不是我,也根本不可能是二夫人,她沒有這個心計。但除了她,我又實在想不到別人,因為馮世伯習慣用自己的茶盞喝濃茶,如果不是二夫人刻意引導,他是不會喝玉杯的水的,也就不可能中毒而死了。”

錢若賡道:“這就是這件案子最奇怪的地方。不僅你不相信,大家夥兒誰都不會相信夏瀟湘有能力和動機毒害丈夫,所以鎮撫司的堂官一定要扯上你,夏瀟湘沒有這個心計,你有啊。自古以來,男女私情就是最好的殺人動機。但這些都是後來隨著人證、物證陸續浮出水麵以後的推斷,咱們暫且放在一邊。現在先從頭開始,馮琦中毒死後,賢侄和夏瀟湘立即被認定是首要嫌疑人,原因就在於當時萬玉山房隻有你們兩人。對不對?”沈德符道:“對。”

錢若賡道:“如果你們兩個人都不是凶手,那麼下毒者一定另有其人,而且事先經過了周密的謀劃和安排,從而使得他自己能夠從容置身事外。能夠做到進出萬玉山房都無跡可尋的,自然隻能是馮府內部的人。”

沈德符道:“這一點我也曾經想過。可馮府家大業大,上上下下一百多號人,我實在想不出誰會有這麼大膽子,敢下毒謀害一家之主。”

錢若賡道:“這個其實不難猜到,就跟我當年斷鵝一樣,看糞便!你隻看看馮琦之死對誰最有利,誰能在他死後獲得最大利益,這個人就是嫌疑最大。”沈德符道:“可是毒藥是下在玉杯中啊。會不會凶手要殺其實的二夫人,馮伯父不過是誤飲中毒?”

錢若賡道:“你不是已經說過了麼,馮琦喝慣濃茶,那麼夏瀟湘會依照以往習慣服侍他,不會給奉水給他的。除非她知道玉杯有毒,有心要殺馮琦。這點你也說過了,她沒有這個心計,所以也不可能發生。”沈德符道:“我全然給弄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