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理學,以朱熹學說為依歸。學者由對朱熹“涵養須用敬,進學在致知”為學綱領的不同側重,分為致知與躬行兩派。前者以格物致知、博學多識為功夫進路,後者則重在居敬存誠,涵養心性。功夫途徑皆不出朱學範圍,理論上創獲不大。故《明史·儒林傳》說:“明初諸儒,皆朱子門人之支流餘裔,師承有自,矩矱秩然。”明初著名學者有宋濂、劉基、王禕、方孝孺等。此數人,大多沿襲元代學術格局,且皆為文才之士。至曹端,一生潛心理學,深造有得,開此後理學大家薛瑄、胡居仁之先河。
曹端(1376—1434)字正夫,號月川,河南澠池人,永樂進士,授山西霍州、蒲州學正。終老於霍州。據史傳,曹端平生不信輪回、禍福、巫覡、風水等世俗通行的迷信方術。其父好佛老之說,曹端作《夜行燭》以為規勸,並戒裏中人用齋醮。惟以讀儒書,行儒禮教士子。他的學說,以存養性理為大端,對理學重要命題多有辨正。有《月川集》、《太極圖說述解》、《通書述解》等著作。
一太極理氣
太極是朱熹哲學的最高範疇。朱熹之前,學者多以氣解釋太極,如周敦頤《太極圖說》,太極指天地未剖判時的統一之氣。朱熹以太極為理,但認為隻要有理,便有氣。理對於氣有邏輯上的先在性,是氣存在和運動的根據。
曹端承襲了朱熹關於太極的說法,認為太極是理,他在朱熹《太極圖說解》的基礎上作《太極圖說述解》,其序開宗明義即說:
太極,理之別名耳。天道之氣,實理所為;理學之源,實天所出。是故河出圖,天之所以授羲也;洛出書,天之所以錫禹也。羲則圖而作《易》,八卦畫焉;禹則書而明《範》,九疇敘焉。聖心一天理而已,聖作一無為而已。(《太極圖說述解》原序)
這是說,太極是理,是天地間事物運行的根據。太極之學源於河圖、洛書,實天之所賦。伏羲據河圖而畫八卦,大禹據洛書而作《洪範》。周易與《洪範》中所蘊涵的道理是天對於人的昭示。所以,聖人之心本於天理,聖人的造作出於天然。這裏,曹端雖承襲了傳統的河圖洛書源於天授之說,但其中心意旨是,太極是理,是天地萬物的根據,太極所蘊涵的道理是天地萬物的法則。曹端對於這個觀點有一極精當的概括:“太極者,象數未形而其理已具之稱,形器已具而其理無朕之目。”(《太極圖說述解》原序)意思是,天地萬物未成形之先,已有太極之理;天地萬物既成之後,太極又作為具體事物的理存在於事物之中而無表現之跡。這個解釋說明曹端接受了朱熹理一分殊的觀點。對《易傳》的“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曹端的解釋是,“易有太極”,即太極為其自身;“是生兩儀”,即太極表現為兩儀;四象八卦以至六十四卦,“生之者皆太極焉”。此生字,當然不是從無中產生出有來,而是指前提、根據等邏輯上的依存關係。
曹端皆以理言太極,他對以氣解釋太極的學者表示不滿,他說:
孔子而後,論太極者皆以氣言。老子“道生一”,而後乃生二;莊子曰:“道在太極之先。”曰“一”,曰“太極”,皆指作天地人三者,氣形已具而渾淪未判之名。道為一之母,在太極之先,而不知道即太極,太極即道。以通行而言,則曰道;以極致而言,則曰極;以不雜而言,則曰一。夫豈有二耶。《列子》“渾淪”之雲,《漢誌》“函三為一”之說,所指皆同。微周子啟千載不傳之秘,則孰知太極之為理而非氣也哉。(《太極圖說述解》原序)
“太極”之名,宋代以前多以氣釋之。鄭玄《周易注》解太極為“淳和未分之氣”。緯書《河圖括地象》說:“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未分,其氣混沌。”《漢書·律曆誌》也說:“太極元氣,函三為一。”“太極,中央元氣。”皆以氣解太極。晉韓康伯注《係辭》,襲用王弼“有生於無”之說,其注“易有太極,是生兩儀”說:“夫有必生於無,故太極生兩儀也。太極者無極之稱,不可得而名,取有之所極況之太極者也。”以太極為無,兩儀為有。唐孔穎達《周易正義》以太極為天地未分前的元氣,說:“太極謂天地未分之前,元氣混而為一,即是太初,太一也。……又謂混元既分,即有天地,故曰太極生兩儀。”宋代周敦頤《太極圖說》首句“無極而太極”,以無極為無,太極為陰陽未分的元氣。朱熹注《太極圖說》,將太極釋為理,以“無極而太極”為“無形而有理”。曹端在太極的解釋上承襲朱熹,以太極為理,反對曆代注疏家以太極為氣之說,尤其反對老子的“道生一”,認為老子此說是在太極這一最高範疇之上另置一個能生者。曹端也反對《莊子》“生天生地,神鬼神帝,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太極之下而不為深”的說法。認為太極即道,道非在太極之先。道與一與太極,異名同謂,皆氣形未具之前潛在具有之理。不能把道和太極解釋成生與被生的關係。曹端認為,對太極之義理解最為正確的是朱熹。但朱熹《太極圖說解》與《朱子語類》中的說法有牴牾。出現這種情況,當以《太極圖說解》為正。因為《語類》所載多未定之說,或者出於倉促應答之際,且非朱子自著之書。一些理學家以《語類》中的說法否定《太極圖說解》中的說法,無異於“棄良玉而取頑石,掇碎鐵而取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