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紅牆黑瓦的廟牆之下，停著一抬紅木肩輦。
輦上坐著個身形瘦長，神態怏怏的美人，身上裹一襲狐裘披風，幾乎把半個身子遮住，他斜靠著輦上椅背，骨節分明的手指放在扶手上輕輕敲動，雙目無神地往前邊睨了一眼。
對麵不遠的地上跪伏著個婢女。
美人發話了：“抬起頭來。”
說是美人，其實是男子。他相貌堪稱俊美無儔，眼型流暢狹長，鼻尖窄小高聳，皮膚透如琉璃，但映在月光下顯得格外蒼白。
那婢女埋著頭跪得像個小烏龜，一動不動，仿佛對外界渾然不覺。
美人對身邊一身宦官裝束的人說：“你去。”
“是，殿下。”詹士府大太監鄺海山對當今太子殿下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走過去抬起那婢女的下巴。
薑遙手一抖，把什麼東西掖進領子裏，被捏住的臉上全是茫然：“啥？”
鄺海山啐一聲：“死到臨頭了，你還魂遊四海？”
太子輕輕掃一眼，說：“姿色尚可，拿去喂魚吧。”
虞朝太子宇文欽，殺人向來有原則。長得一般般的，死得遠一點；長相尚可的，剁吧剁吧，可以死在他的院子裏。
“？”薑遙被人架著手往外麵拖出去老遠，似乎才明白過來喂魚是什麼意思。
她大驚失色：“等一等，我什麼都沒看見！”
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話一出來，在場的幾個人都一怔。
這是嫌自己死得太慢了。
薑遙努力製止自己的眼神不往旁邊瞟。就算現在院子裏站著一撥人，然而氛圍還是堪稱陰森，主要是因為……
因為遊廊旁邊的綠籬之下，有個用軟被裹著的東西，昏暗的月光下麵看不真切，但是縫隙處漏出來的幾縷頭發，明明白白地昭示了，裏麵包著的是個……人。
殺人現場啊！她遇到了殺人現場啊！！
鄺海山手裏的拂塵一揮，“殿下麵前豈能容你大聲喧嘩？！”
薑遙像看傻子一樣看他：“我都要死了，怕什麼？不然呢，你追到地府去打我？”
大太監雙眼一瞪：“我追……”
追不了。
“聒噪。”宇文欽臉上神色毫無波動，吩咐抬轎的人，“走。”
站了好半晌，一直站到腿發抖也不敢動的四位抬轎人，終於得了赦令，動作整齊劃一地抬著肩上的輦往回走。
薑遙在花園小徑上麵一邊被人拖著走，一邊大聲呼喊：“那位……殿下，等一下！咱們聊聊。有話好好說啊！”
她剛剛真的隻是不小心路過這裏，就恰好撞見兩個人抬著……那卷被子準備從後院出去拋屍——還正好就是現在拖著她的這兩個人。
他們能不能先把上一個拋了再來拖她？做事情要分清楚主次啊！
當然，也怪她沒有經驗，當時被嚇得怪叫一聲。
這一吼，把前院裏的燈給吼亮了。
緊接著，這位陰森殿下施施然被人抬了出來，看看是誰打攪他安安靜靜指揮人拋屍。
原本詭譎的拋屍現場，聚集起了一大堆人……卻更陰森了。怎麼看怎麼不對勁，這些抬輦的，跟班的，還有那個長得像太監似的胖子，一個個都很習慣的樣子，好像絲毫不覺得拋屍這件事有什麼不對。
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抬輦的人換手，把輦子放低，準備出月亮門。
宇文欽捏了一下眉心，抬眼望向自己身旁的右春坊司書——也就是晚上睡覺前給他念書哄他睡覺的人，“這女子是誰？為何如此沒有教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