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之後,他將琦善的奏稿與自己寫的草稿一並交與梁廷枏,請他參酌。梁廷枏默默地看完兩篇文章,半天沒有開腔。敬德所言,事事都印證了,我方最怕的情況果真出現了。福建防務如此薄弱,其他省份諒也好不到哪裏去。琦善此奏後麵一段,分明是為鴉片販子開脫,但前麵說到沿海防務時卻沒有說假話。更可慮的是,琦善在埋設伏筆,以備將來推卸責任,皇上卻不加評判,一副局外人口吻,這不是把擔子撂與林則徐一人了嗎?將來沿海省份若有閃失,這責任誰來承擔呢?想到這裏,他憂心忡忡地說:
“我公鞭辟入裏,自是正論。不過,據晚生看來,琦爵相這奏疏,分明是重翻前案,推卸責任。這以前皇上於鴉片問題態度十分明確,凡與嚴禁主張有礙的都被批駁,為什麼這回麵對琦爵相的言論,不但不予痛駁,反批轉督撫們討論呢?此中有何奧義,真讓人猜不透。”
梁廷枏這口氣十分平緩,閑閑道來,像是在說家務,但於心結難解的林則徐,卻如同一記悶棍。隻見他呆呆地望著梁廷枏,像被人點了穴道一般,目光呆滯,手足無措,頭仰在椅背上,半天也開口不得。不錯啊,琦善此說,處處都站腳不住,皇上為什麼不痛加批駁呢?自己當初奉旨南下,禁煙已是既定國策,而自己的每項行動,無不請旨然後行。眼下皇上這麼做,不是自己置身事外而將責任推於臣下嗎?要知道,此時此刻,琦善如何說不要緊,要緊的是皇上的態度,一旦自己失去皇上的支持,那將是什麼後果啊!
想到皇上對穆彰阿的倚賴,想到穆彰阿與琦善的親密關係,尤其是想到琦善曾對自己的警告,他雖把奏疏拜發出去,心中卻忐忑不安起來。
半月之後,關天培又用快馬送來一封上插三根雞毛的告急文書。據關天培說,昨天上午,零丁洋海麵上,陸續出現了好幾艘夷人戰船。至下午,已到大型兵船兩艘,略小些的兵船、運船有三四十艘,會合原已停在虎門口外的“窩拉疑號”和“海阿新號”後,陣容更加壯大,海麵檣桅如林,氣勢洶洶。為防萬一,他已采取了緊急措施,做好了臨戰準備,眼下官兵齊集炮台,密切注視著夷船的動靜,隨時準備戰鬥……
繼關天培的報告之後,蔣立昂購自澳門的新聞紙也送到案頭了。因為澳門的新聞采寫員親自上英國遠征艦隊的旗艦上采訪了英軍頭目,所寫的新聞,較關天培搜集到的情報更詳細,連夷船名稱及各船噸位、所載大炮都清清楚楚。據說,這尚是英國遠征軍的先遣艦隊,後麵的艦船還將陸續到達,眼前的即有戰船“威裏士厘號”、“麥爾威厘號”、“布朗底號”等大、中型巡洋艦、護衛艦,外加十餘艘運船,另外,還有“皇後號”、“複仇神號”等四艘火輪船。各式兵船上,除旗艦“威裏士厘號”及“麥爾威厘號”各配備了七十四門大炮外,其餘各艦裝備大炮從四十多門到二十多門不等,陸軍有駐錫蘭的愛爾蘭第十八步兵團、駐加爾各答的二十六步兵團及駐孟加拉的兩個工兵連、誌願軍三個連及馬德拉斯炮兵兩個連,海陸共約四千人,統由女王任命的全權代表、陸海軍總司令喬治·義律指揮,前駐清國的領事查理·義律則為副代表。
為林則徐念報紙的是奉令剛從虎門趕回的張德輝,尚未安頓好便風塵仆仆地趕到督署。念完報紙,他雙眼望著總督大人,靜等吩咐。好半天,林則徐才抬起頭,似是喃喃自語地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先是查理·義律,眼下又是喬治·義律,英夷怎麼都愛叫義律呢?”
張德輝忙解釋說:“夷人與我中華之別無處不在,就如姓名,我們是姓在前名在後。夷人卻是名在前姓在後,據報紙上說喬治與查理出於同一家族,為堂兄弟,自然都姓義律。”
林則徐雖憂心忡忡,嘴裏卻仍狠狠地罵一句說:“真是逆種,連名字也要與我中華唱反調!”
張德輝連連點頭,更不分辯。見林則徐罵完沒有再問,便低頭退出。他走後,林則徐開始靜下心來草寫奏疏。他要把新情況報告給皇上,讓皇上早做準備,提到敵酋的姓名,怕皇上弄混淆了,便把後來的這個“喬治·義律”改為同音不同字的“懿律”,以示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