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很久沒有回老家了。總是借口忙。那裏是我人生的源頭,封存著整個童年的記憶和夢想。元宵節前夕,我撥通表弟的電話,想問候老家的親人。使我頓感不安的是,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異樣,斷斷續續,表達不甚清楚,還明顯帶著幾分滄桑和淒涼,“聰敏,我想你了,回來看看吧!”他哽咽了。這分明是年邁多病的二舅的聲音。聽著他的話,我的眼淚掉落在電話機上。
我的老家是呼和浩特市區以西的察素齊鎮,背靠大青山。我上次回去看望二舅,已過去多年。改革開放以後,家鄉變化不小,大多數人家居住條件有了很大改善,住上了磚房瓦屋。而我舅舅家是個例外,他依舊守護著那幾間上百年的土屋。房子雖然老舊,倒也整理得幹幹淨淨。兒時,在我的眼裏房子高大而寬敞,現在卻如此矮小。今昔的印象全都不重要,老屋留給我那刻骨銘心的生命記憶,才是真切而寶貴的。我喜歡那冬日給我溫暖的土炕,靠門的那座爐灶原模原樣,使我想起了外婆煙熏火燎為我熬稀粥、煮土豆、蒸蓧麵的情景。靠牆立著的長方木櫃,可算得上一件文物。它見證了老屋的滄桑。我估摸著,它十有八九製作於抗戰以前。記得日本兵進村那時,外婆一急之下把我藏在櫃子裏躲避。這是我最初的兒時記憶。
近幾年,二舅和舅母身體一直不太好,我說能不能把這房子修補一下,改善改善居住環境,對治病養身體可能有好處。他們說,這樣挺好,住習慣了,城裏住樓房的人不也生病麼!我理解舅舅的良苦用心。他守護老屋,是對外公外婆和其他親人一輩子艱辛的緬懷。外婆生前不止一次對我講,“你的媽媽和你都出生在這個土屋。”每次聽她老人家講這句話,我就難忍內心的哀痛,後來外婆怕我傷心就不再說了,可我總是希望她講媽媽的故事,情願讓淚水一次次流淌,因為我太想念我的媽媽。我終於明白了,舅舅守護著它,不是因為花不起修繕的這幾個錢,而是因為他不能忘記離世過早的姐姐,也是想讓我這個兩歲喪母的苦命外甥有個喚起念想的地方。
令我終身遺憾的是媽媽連一張照片也沒給兒子留下。可我總認為,兒子身上有媽媽的影子。我腦海裏媽媽的音容笑貌總是那麼清晰。媽媽清秀、美麗、端莊。外婆說,媽媽因長得白皙,所以小名叫白女。媽媽勤勞、賢惠。外婆說,媽媽從小懂事,很會做飯,也會做針線活兒。媽媽不識字,但羨慕讀書人。外婆說,媽媽臨終時仍放心不下她心愛的兒子。“孩子長大一定要念書”,這是媽媽唯一的遺言。家鄉老屋伴我度過了整個童年,看到它,我仿佛看到我的媽媽。這裏有我痛楚的記憶,也有我對媽媽的精神寄托。
媽媽的離世,對外婆猶如晴天霹靂。自己心愛的女兒才剛滿25歲,就這樣丟下一家老小撒手而去,老人無論如何接受不了這殘酷的現實。但性格剛強的老人,咽下傷心的淚水,把對女兒全部的愛給了剛剛牙牙學語的外孫。外婆是個明白事理的人。為了不使我懂事後麵臨沒有母愛的悲涼,她勸我的父親盡早續娶一個賢惠的妻子。我4歲半時有了繼母,同樣是一位農家女子,家住離我們鎮不遠的哈素村。繼母娘家姓趙,她小名桂雲,秉性純樸善良,賢惠識禮,對我疼愛有加。過門兩天她即登門拜見我的外公外婆,並表示想把我帶回去親自撫養。外婆通情達理:“他就是你的孩子,接走吧,什麼時候想來就來。”外婆待我繼母如同自己的親生女兒,嗬護備至,隔三差五把她接到老屋,吃頓家常便飯,生怕她初來乍到過不慣,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