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對她的回歸很是無奈。
他們並不十分清楚當中的緣由,然而這數月數變,卻已知女兒糊塗而執拗,多說無益。隻是偶爾在飯桌上故作輕鬆地對兩個小兒女說:“你哋家姐呢,翅膀都沒硬,仲想飛幾遠!都是飛返來,有個屋企罩住最好,係唔係!”
大家雖然都配合著笑,並不覺得好笑。弟妹念的大學比子歆的還要差一截,她既沒作出個好榜樣,更令他們對前途憂心忡忡。
子歆咧著嘴,笑得最開心,後麵的牙齒卻緊緊地咬住了舌根,疼痛一直鑽進心裏去。
父母希望她從這次經曆中得到教訓,從此不再好高騖遠,老老實實地在本地找個工作,然後便可以為她安排相親,結婚生子——這才是生活的正道。可是子歆得到的教訓明顯不夠深刻,對於安逸的小城生活,她依舊猶猶疑疑。在深圳不過數月,她已然被那種大城市的氣氛迷住了。
深圳就像一處敞亮的廳堂,品位未必不凡,到底是財富堆砌出來炫耀的頭麵;順德則是一間陰暗的賬房,真金白銀實打實地碼在那裏,卻讓人有說不出的壓抑。
她很驚訝自己那麼懷念深圳。她曾以為自己會恨那座城市。
如果不是深圳,廣州也好——或許廣州還更能包容她這樣並無天才大誌的人。因此,雖然仍在家鄉不辭辛苦地奔走,可是若有同學朋友介紹了廣州的麵試,她便立刻溜過去。
知道自己別無退路的時候,就隻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子歆馬不停蹄地麵試,卻都沒有什麼結果。她當然不想屈居於那些連辦公室都灰頭土臉、隻有幾個沒怎麼讀過書的老女人小女人傳八卦的小公司;可是她自己也還沒有出色到能令什麼求賢若渴的大公司刮目相看的地步。
她想,順德是人人經商、個個開廠的地方,自己家裏竟沒有一點生意能讓她打理的。若是有一個小店麵,哪怕要自己天天起早貪黑看守也好,好過這樣求親靠友、仰人鼻息。
爺爺見她逃回家中,異地打拚的話自然是不提了。可是他究竟也沒能掙下一份家業來蔭庇子孫,所以也不批評孫女能力不濟,照例是說些“天將降大任”一類的話來安慰。
這樣的話子歆早就聽得耳朵起繭,如果是別人,她肯定不理的。但是在爺爺身邊,她總能感到無比平靜——如同當年鄉下波瀾不興的童年——所以常常去看望祖父母。
坐在陽台上,一麵幫爺爺剪著腳趾甲,一麵聽爺爺低聲細語,在清爽的秋風裏做著微醺的夢,她還是希望相信,終有一天,她是能讓爺爺為自己驕傲的。
奶奶見她這一向如此不順,像一切迷信的老婦人一樣,打聽得附近鄉下有個極靈驗的觀音廟,立刻帶了她去求簽。子歆並無宗教信仰,在菩薩麵前跪下來,雖然有點臨時抱佛腳的意味,但那一刻不能說不虔誠的。
然而求出來的竟是下簽。開始子歆還不以為意,覺得專業人士口舌伶俐,自有開解之言,好奇地拿了去解簽師父麵前。
那簽文道是:
“朝朝恰似采花蜂,飛出西南又走東。春盡花殘無覓處,此心不變舊行蹤。”
子歆不覺得字麵如何凶險,但是師父沉吟再三,未肯開言。
奶奶在旁按捺不住了,一個勁兒地問:“再求一次行吧?再求一次……”
師父不置可否,奶奶推著子歆又去跪拜。
這回的簽文是:
奔波阻隔重重險,帶水拖坭去度山。
更望他鄉求用事,千鄉萬裏未回還。
這下連子歆也一望而知不妙了。奶奶見師父仍不肯解,硬推著子歆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