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秋雲慘然一笑道:“‘維摩不染,天女散花’果然名不虛傳,今夜總算是長了見識。”
蕭乾坤的臉色蒼白得嚇人,“彼此彼此。這隻是一個開端,你應該是知道的。”他的語氣和神色一樣都顯得誠懇和真摯。
井秋雲仰天大笑,“我知道,那就讓真正的交戰早些開始吧。”
蕭乾坤卻沒有說話。
井秋雲的話好像越說越多,“爾來四萬八千歲,始與秦塞通人煙。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方鉤連。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衝波逆折之回川。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猴猿欲度愁攀岩……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連峰去天不盈尺,枯鬆倒掛倚絕壁,飛湍瀑流爭喧豗,冰崖轉石萬壑雷,其險也如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他口中所吟的正是李太白的千古絕唱《蜀道難》,當吟道“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一句時,他腳下路麵上的石子全都飛了起來,席卷、激射向蕭乾坤。
蕭乾坤不但沒有說話,而且一動不動,仿佛老僧入定。當密集如雨隱隱挾著風雷之聲的石子來到他近前時如撞倒牆壁一般紛紛失去力道墜落在地,隻見他皺了皺長長的白眉,一記手印緩緩地推出。西藏密宗大印手!佛門至剛至陽至純至猛至正的上乘武學。一記“大印手”其本身根本就沒有任何的變化,世間所有的武功或多或少都有變化,即使不是精微奇妙的變化,至少也是掌指間尺寸的變化,然而,一記“大印手”卻沒有任何的變化,這一點,蕭乾坤還是很自信的。
沒有變化的武功才真正可怕!可怕的並不是武功本身的變化,而來自於人心的變化。前一刻還笑臉相向、低頭哈腰,後一刻便盛氣淩人、拔刀動槍;前一刻還你儂我儂、相依相偎,後一刻便拳腳相加,勞燕分飛——隻有人心的變化才真正的可怕。當你沉醉在沒有變化的局中時,真正的變化如暗流般悄然而至,將你無情地吞噬。井秋雲現在所看到的隻是一記沒有變化的“大印手”,僅僅是看到,他不知道蕭乾坤的這記“大印手”將會在何時發生變化,唯一可以預見的是這記“大印手”一起變化就絕對可以致命。變化將在何時起?抑或是這一局根本就沒有任何的變化?井秋雲唯有等,以不變應萬變,抑或以不變應對不變。
龍門承俠拉著李柔倩的手被迫退得更遠了些。沒有人能夠在西藏密宗大印手的攻擊下安然地全身而退。
就連風雨不動安如山的藏雪雅兒也在同一時間內陡然變色。
唯見她忽然間轉過身來全神貫注地緊盯著戰局——她用一根手指輕輕地撥開遮在左眼前的長發,一隻明澈如水的眼睛仿佛可以將世人心中的塵埃和汙垢滌蕩幹淨——
忽有大風吹起,將她本已淩亂的長發吹得更加的淩亂不堪。
這陣大風來得快,去得也快。
井秋雲的暴喝聲在大風中驟響。
龍門承俠、李柔倩、羊伯老、鐵見月、水月光、宗氏兄弟這些在一旁觀戰、掠陣的人同時發出驚呼聲,無不目瞪口呆——“大印手”開始變招。
蕭乾坤已動,隨著“大印手”的招式而動——沒有人能夠形容得出蕭乾坤“大印手”變化的速度,每一招每一式都變化出令人想象不到的招式,仿佛他整個人都化作了這一記驚世駭俗的“大印手”。每一招每一式都顯得如高山似流水般,洋洋灑灑、肆意而來、隨意而行、意止而未盡,竟然完全不受身體、生理的限製而有所製,如江海般不改初衷、不畏岩石險灘所阻,一意東奔而流,也同樣沒有人能夠形容得出蕭乾坤的動作和反應之快的速度,人間的飛箭、天外的流星也不堪與蕭乾坤此時相比,他的動作是自然而動,師法“自然”,道法亦“自然”,如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他的身形甫地一動便在頃刻間幻化出千萬之“動”。“動”如排山倒海、怒浪滔天,綿綿不絕,一發動而全身動,動得優美而灑脫,如精於丹青的妙手,或寥寥數筆、可輕可重、可濃可淡的片刻間便成一幅丹青佳作,手中的一根三尺狼毫如有神助。
沒有聲音,隻有“變”和“動”——井秋雲的“變”和蕭乾坤的“動”,不變則死,不動則亡。為了生,隻有變,隻有動,除此,別無選擇。
武功在他們身上已成了一種藝術,優雅而美麗的殺人的藝術——殺人也是種藝術。
武功的出現就是為了殺人。不管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為救人而殺人、為殺人而殺人、為名利而殺人、為自己而殺人、為活下去而殺人、為吃一口飯而殺人、為爭一口氣而殺人,殺人的目的雖不同但都同樣是殺人。殺人的人可怕、可恨、可惡但同時也可憐、可悲、可歎——這世上沒有人願意殺人,但自人類出現的那一天時起直到人類的末日,每一天都會有人被殺,每一天都有人出於某種目的而殺人。這究竟是什麼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