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宋朝人難以解釋的現象,他們無法理解為什麼會陷入這樣的惡性循環當中。他們鑄造的銅錢,既是貴的,又是便宜的!哪怕就在缺少銅錢的東南諸路,也是如此,那裏的銅錢一方麵缺少,一方麵卻除了傷害到米價之外,並沒有導致物價暴跌,甚至是米價,也處於一個相當的水準,所以使得銅錢不斷的外流——曾經有來自日本國的商船,一夜之間將一座城市的銅錢全部買走!也有非法的海商,載著滿船滿船的銅錢出海,去海外購買超過這些銅錢在大宋境內的價格一百倍的貨物!這也許可以解釋成宋朝政府在平準物價方麵做得多麼出色——哪怕是虧本,也在不斷的鑄造銅錢,使得東南地區雖然看起來永遠都在缺錢,但是至少不是不斷的缺錢,流入量抵銷流出量,從而維持了一種相對的平衡;也可以解釋成因為宋朝的經濟水準遠高於她的鄰國,所以宋朝的物價哪怕在缺少銅錢的狀況下,依然遠高於她的鄰國。
但無論如何,對於宋朝來說,這始終是個難題。連石越都無法解釋清楚這種現象,更不用說設法解決了。雖然這隻是一種局部現象,但是對大宋東南地區的工商業,卻有十分大的影響。因為錢荒,導致東南地區的市場被限製在一定的規模之內,無法擴大;又因為錢在大宋境內價賤,從事海外貿易的商人唯有以物易物,才能得到最大的利潤——從海外運回銅錢,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情,因為哪怕是將銅錢運回來鑄成銅器,在算上運輸費用之後,其利潤相比海外貿易的利潤,也是微不足道的,所以每個商人,都務求將手裏的每一文銅錢都換成貨物運回大宋。但是東南諸路的市場規模,卻無法吸納這過多的貨物,大部分的貨物,隻能運往汴京。一旦汴京也吸納不了時,與其降價賣到其他地區,商人們更願意削減貿易的規模來保證利潤。
於是大宋東南地區的發展,就這樣被限製了。整件事情雖然引起了宋朝精英的普遍關注,但是在當時的人們而言,是很難從更深的層次來理解這個問題的。但盡管如此,韓維還是憑借著自己粗淺的理解,以及在太府寺卿任上所得到經驗,提出了一個解決方法。雖然他的認識並不深刻,考慮的問題也並不周全,但實際上卻很可能是有效的。
所謂的“瞎貓撞上死耗子”這種事,有時候也是存在的。
這位太府寺卿在政事堂上繼續著他的慷慨陳詞:“所以,某以為,目前便有一劑良方,可以解決東南錢荒與鑄錢虧損的問題!”
他說到此時,眾人都已漸漸明白他的理由。
“某以為,在東南諸路發行二百萬貫的交鈔,便可以有效的解決東南錢荒,交鈔不懼外流,不懼銷鑄,隻要將最新出現的彩色套印技術收歸官有,控製住幾家最好的造紙坊,那麼盜印的問題,也可以抑製。相比銅錢而言,交鈔攜帶也更為方便。此外,朝廷還可以在川陝發行一百萬貫的交鈔,一麵是為陝西路興修水利提供資金;另一方麵,則可以在川陝地區,逐步回收鐵錢,停止鐵錢監鑄鐵錢導致的虧損。川陝停用鐵錢,還可以使墨吏在收稅之時,少了用鐵錢與銅錢之間的兌率來剝刻百姓的機會,無疑亦是一大德政。因此,某以為,川陝的交鈔,甚至可以發行更小麵額的!”
馮京聽到韓維興致勃勃的說完,不由試探著問道:“一旦東南六路與川陝諸路發行成功,交鈔是否要推行天下?”他問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自然要推行天下!”韓維毫不遲疑的說道,“交鈔相比銅錢與鐵錢,方便而不費。銅礦產量始終有限,諸君皆知日後朝廷尚有一個地方需要大量用銅,若是找不到取代之物,隻恐錢荒越來越嚴重!”眾人都知道他說的是火炮,當下盡皆默然。
隻有司馬光依然搖頭,道:“以紙為錢,與布為錢,又有何區別?隻恐重蹈王莽覆轍。”
“司馬公此言差矣!”韓維聽到司馬光拿他與王莽相比,臉色不由沉了下來,高聲辯道:“交鈔隻需有銅錢為本,可以用來交稅,且能抑製盜印,百姓自然信任樂用。豈能言與王莽同?”
“隻恐公用意雖佳,終敗國事!”無論韓維說得交鈔如何有百利而無一弊,司馬光始終相信天下沒有這般輕易的事情。隻不過,他心中雖然有強烈的不安,但是卻怎麼也想不出來究竟是為什麼,隻是隱隱感覺這後麵,存在著一個巨大的隱患。
“司馬公若以為不妥,當說出道理,在座皆是朝中大臣,非三歲小兒,豈可危言聳聽?”呂惠卿在一旁用譏諷的口氣說道。
司馬光霍然起身,瞪視呂惠卿、韓維。韓維心中終不願與司馬光為敵,便將目光避開;呂惠卿卻是若無其事的迎視司馬光,眼中盡是嘲謔之意。司馬光強按心中怒火,指著呂惠卿、韓維,罵道:“他日壞國事者,必爾二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