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但其中卻也有另一層緣故——那便是因為我們衛家在此之前,根本就沒有資格處在風尖浪口之上。想要明哲保身並不為難。”衛洧吹了吹茶花,端起來想喝,卻又終於放下,繼續說道:“可是這創業難,守業更難。子孫不肖,本是世家子弟常有之事。縱然治家嚴謹,子孫孝悌本份,卻也還有許多的風浪。樹大招風,業大招忌,稍有不慎,便易結仇。如果位置太高,便易卷入爭權奪利的旋渦當中。贏了自然得意,一旦敗了,便要將百年家業,盡皆毀於一旦。”
衛濮靜靜的聽著,默不作聲。長兄如父,他眼下的爵位雖然高於衛洧,更有女兒貴為王妃,但是衛洧卻是嫡長子,一族之長,因此在家中的地位與權威,完全是無可置疑的。
“而眼下,我們衛家,卻已經是身不由己了。”衛洧的聲音中似有歎息之意,輕輕說道:“而且想要不卷入其中,也已不可得。這是一場豪賭,贏了的話,我們衛家就會出一個母儀天下的皇後,而若是事敗輸了——衛家也算是徹底完了。因此,咱們每一步都要謹慎。唉,要可以不卷入,我一定不會卷入。但是李道士來我家的那天起,我們就身不由己了,因此,我也不敢求贏,隻求不要輸得太慘。”
“為什麼?”衛濮卻沒明白為何大哥一次說這許多話,竟有些不解的問道。
“三弟你想,咱們若是贏了,其實得的也不過是個虛名。本朝的外戚,有幾個是能出頭的?而眼下,我們家資,還不夠富麼?因此便是贏了,也不過在富後麵再加個‘貴’字罷了。教外人看了豔羨,不過是個虛名兒。可若是輸了,那可就是族滅之罪!”衛洧的手指一邊輕輕叩著桌子,一邊苦笑道:“但是我們家與昌王,已經是一榮俱榮,一辱俱辱了。昌王真要有事,隨便一個縣令,就能讓我們家敗事。更不用說那個姓李的道士此時還牢牢握著我們的把柄,如果他捅出去,說我們家與高遵裕一道私販禁物給吐蕃、西夏,再運私鹽入境,你我隻怕也免不了充軍到淩牙門去。”
衛濮靜默了一會,歎息道:“在這個當口,若是棠兒能幫得上忙,也要好許多。大哥,依我看來,李道士讓我們做的事,也並不算太難。”
衛洧冷笑道:“不算太難?石越是那麼好對付的人麼?我已經聽到風聲,說他正在悄悄的查藍家——以咱們與藍家的關係,藍家當真事發,自免不了要攀扯上咱們家。本來我們若老老實實的韜光隱晦,或許還能避過他的注意。但如今,卻是讓我們來大出風頭,明擺著……”衛洧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過了一會,才又道:“我想了幾天,覺得眼下之計,還是無論如何,我們都先要去假意和石越站在一邊。但是你是外戚,我卻是人人都知道我反對石越的,眼下竟是你我二人都無法出頭……老二和老四又在外地做官,一時間竟是沒有合適的人選。”
衛濮輕輕的道:“大哥所言甚是,但正如大哥所說,以咱們與藍家的關係,藍家事泄,咱們縱然韜晦,隻怕也躲不過去。事已至此,依李道士所言也不失為良策。至於人選……”他沉吟良久,又道:“大哥,依我之見,此事要行,終究還是離不了棠兒。”
“他?”
“休說別人咱們信不過。而棠兒呢,又終究是在白水潭書院讀過書的……”
衛洧苦笑,“話雖是如此,但是這件事如果告訴他,隻怕我們衛家離滅門也就不遠了。”知子莫若父,他對自己的兒子自然是非常了解。
衛濮微微一笑,“大哥,此事倒也未必要全告訴他知曉……”
50.
西夏,石門峽。
“你叫文煥?”李清銳利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被俘的文煥,臉上卻帶著笑容,聲音溫和的問道:“武狀元?!”
文煥卻一言不發,隻是冷冷的望著李清——他的鎧甲早已被卸掉,此時僅穿著一件粗布衣裳,臉上的傷口猶在隱隱做痛。
“我一向愛材,宋朝的武狀元如若降了大夏,我保你尚公主,封侯爵!”李清又道。
“呸!”文煥聞言,朝李清的臉上吐了一口濃痰,大聲罵道:“我堂堂華夏貴胃,豈會降夷狄,使祖宗蒙羞?事至此,有死而已。”
“是嗎?”李清掏出一塊手帕,擦去痰跡,笑容不改,道:“好男兒!可趙宋官家卻不值得你如此賣命。昔日狄武襄時,部下犯法,韓琦欲斬之,狄公前去求情,說道是:‘此好男兒,不可殺’。韓琦卻謂:‘東華門外戴花遊街的文狀元,才是好男兒。幾個武夫,算什麼好男兒!’你雖然是武狀元,在宋朝,隻怕也稱不得好男兒。”
“哼!”文煥不語,隻鄙夷的冷笑。
“難道我說錯了?”李清淡淡的反問道。
“此一時,彼一時!誰還敢說忠烈祠供奉的,不是大宋的好男兒?!”文煥傲然道,“我隻求速死,何必多言?”
“一個死掉的武狀元有何用處?”李清笑道:“人死之後,形神俱滅,哪有什麼忠烈祠可入?人生如朝露,及時享受還來不及,焉能顧及死後?你年紀輕輕,一旦死去,世間一切都享受不到,妻兒老母,更是頓失依傍。若能降我,定要設法接你妻兒老母來大夏團聚,共享天倫富貴!”
“何必狡言?天地之間,豈無神靈?你叛祖背宗,死後自無所依。我豈能與你相同?大丈夫行事,又多囉嗦什麼?”文煥看李清的眼中,充滿了不屑,倒似乎是他俘虜了李清一般。
李清微微搖頭,歎息道:“真是固執。既不肯降,來人!便將他推出去斬了!”
“是!”幾個武士一擁而上,押著文煥,便往帳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