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他,他買再多,也不及我們工廠一座。我們這種人就是開拖拉機出去,也沒人敢不敬我們。你早點睡覺,高利貸暫時不還,我們擴。”
柳鈞掩嘴而笑,忙放下電話以免爸爸聽到,爸爸又改主意。可也不免想到,他拚命地擴大規模,難道心裏沒有一點兒與錢宏明競爭的意思?
春節前夕,事情多得數不勝數,更有節外生枝的。原來好幾個外地員工每逢佳節倍思親,要求提前放假,公司不答應的話他們請事假回家,同時也要求公司延長春節休假時間,因為他們難得回一趟家,扣除舟車占用時間,剩下與家人團聚的時間不多。老張不敢答應,因為柳鈞的工作計劃訂得很緊,再說公司一個蘿卜一個坑,這好幾個員工一走,生產就近乎癱瘓。但是外地員工聯合起來堅持上了,拿出車票給老張看,他們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要再不行,辭職,當場辦理。老張唯有搬救兵。因為這些員工都是久經培訓,老板豈舍得讓他們辭職。
柳鈞能理解工人們思鄉心切的心情,再說公司外地員工不少,他的公司經不起那麼多人辭職的折騰,對此唯有妥協,同意原定七天的假期不變,但節後可以請事假到初十,節前可以請事假到年二十八。於是老張非常尷尬,似乎他做了惡人。
但是柳鈞的決定隻滿足了一部分人,卻滿足不了另一部分。還是有三個人再度提出,他們家鄉習俗是元宵之前不能出門,所以他們必須請假到元宵之後才能趕回來上班。柳鈞這下子火了,他讓這三個人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反正他不可能批準事假到元宵,那麼曠工超過三天就按規定開除,沒二話。大家這才回去上班。
柳鈞請老張到他辦公室,關上門安撫情緒。老張氣呼呼地道:“我們公司夠寶貝員工,他們怎麼還沒良心,仗著我們教他的三分手藝,竟然倒轉逼宮。他們倒是換個公司試試,哪兒有我們這麼好說話好待遇的。”
柳鈞道:“對不起,是我事先沒考慮周到,像他們一般不舍得坐飛機,乘火車即使回最近的安徽,路上也得去掉兩天。七天還真是不夠團聚用。但是真有元宵之前不得出門的風俗嗎?”
“有肯定是有啦,可現在有幾個年輕人是照老規矩做事的呢,無非是看柳總好說話,得寸進尺。”
“現在算曠工處理,他們還會過年後不回來嗎?”
老張謹慎地道:“我有個經驗,不過比較下三流,請柳總斟酌。一般企業為了防止員工春節後流失,采取的措施是年終獎發一部分,大部分拉到春節後發。而且最好是到四月之後,四月之前是招聘高峰期,過了四月招聘崗位少了,人心也安了,再發。”
柳鈞搖頭,“未必有用吧,你看我們都還沒發年終獎呢,他們為了回家已經提出可以辭職。”
“其實,我根本不相信他們會在年終獎發放之前離開。出來打工為什麼,就是為著一個錢字。要不是為錢,他們在家待著當家做主,何必辛辛苦苦出來打工。所以他們把眼前的錢看得最重,隻要告訴他們前麵有那麼一筆錢可以拿,他們什麼條件都可以答應,隻要條件稍微合理……”
柳鈞心裏嘀咕不已,從老張言語的背後,他看出,員工們利用了一把他的真誠和善意。他因為有感於市一機員工與老板的對立,他原想創造一個同舟共濟的氛圍,他首先以合理合法的規章製度對待工人。結果,人善被人欺,他過於烏托邦了。他想到當初楊巡在市一機分廠為抓進度而破口大罵的情形,難道他也必須這麼做?
可是,想到剛才的場景,想到場景背後員工們的用心,還有偷圖紙的員工,以及還不知道孰是孰非的孫工和廖工,還有工亡員工家屬,柳鈞的心涼了,而火氣騰騰地躥上來了。前麵已經說出口的請假問題,他不再提起,但是年終獎,他隻發每人一千,其餘部分等年後回來,與四月份工資一起發放。入鄉隨俗唄,要不然,他就是員工們心中的傻瓜。員工要罵,罵吧。他想通了。
正好中飯,柳鈞氣悶地起身到食堂窗口,付錢再要一份紅燒肉,又添一些米飯,猛塞。即使柳鈞平日裏低調再低調,他在食堂裏依然是大眾矚目的中心。食堂的飯菜一向足量,掏錢加餐的事兒鳳毛麟角,因此柳鈞吃到一半起身去加餐,成了大家捂嘴偷笑的焦點。
坐同一桌的孫工一向隻看機器成色,卻看不懂人的臉色,一看見柳鈞麵前添加濃油赤醬的一盆紅燒肉和冒尖兒的一碗米飯,實事求是地道:“柳總,吃這麼多對胃很不好。古人老話,三十之前人養胃,三十之後胃養人。年輕時候有點兒節製才好。”
“吃飽點兒,讓血液定向分配到消化係統,這是非藥物神經麻痹良方。”柳鈞心說,孫工你也是罪魁禍首。
孫工不疑有他,“是個好辦法,有利午睡。不過超額太多,胃部不舒服,還是會影響到神經係統。”
老張看看對話的兩個人,卻沒有說話。他比誰都清楚柳鈞因何胡吃海塞。廖工坐在同一長條桌的頂端,他對柳鈞暴飲暴食的反應是:“雖說胃壁具有彈性,但是猶如我們熟悉的彈簧,擴張到一定程度,也叫拉伸過度,就不再適用胡克定律,胃壁恢複原樣很難,暴飲暴食會造成不可逆的傷害。既然已有定論,柳總若再嚐試,有點兒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