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
“錢宏明透露,他一直陪在旁邊。現在柳鈞還沒醒,又斷一根手指頭,問題嚴重。”楊邐頓了頓,又問,“你怎麼不問我傷了沒有,我在派出所說了沒有。”
“我認識他們指導員。你給我錢宏明電話。”
楊巡睡不著了,偷偷摸到書房,也不開燈,一個人在黑暗中吸煙。一起驚醒的任遐邇在黑暗中靜靜地看著丈夫出去,再也無法回避。她披衣下床,摸到書房門口,也不開燈,隻冷靜地道:“你現在是兩個孩子的爸,你現在做事無論如何都要三思,你得讓我們孩子以後能自由放心地逛街逛公園。”
楊巡立刻感覺到妻子心照不宣,隻是沒有揭穿而已,但把話都扔給他了。比楊邐的更管用。
柳鈞外籍,是楊巡沒考慮到的意外,涉外案件究竟會被上升到什麼高度,這是楊巡老革命遇到的新問題。
楊巡長夜難眠的時候,柳鈞麻藥過去,痛醒過來。等眼前白茫茫褪去,他看清眼前兩顆人頭,這一看清,讓他忘記身上的痛楚,驚訝於兩個王不見王的人湊在一個病房。在柳石堂激動悲憤慶幸惋惜的各色情緒化語言中,柳鈞的神智漸漸恢複清明,他相信,是錢宏明去電叫來他爸爸。從爸爸的嘮叨中,柳鈞終於清楚了自己的現狀。其他猶可,唯獨手指——這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殘缺了。即使重新接上,看上去形狀完好,依然是殘缺了。
但是麵對爸爸不依不饒的憤怒,柳鈞反而沒那麼憤怒了,而且他也不願看到爸爸雞蛋碰石頭去。有他碰一次,已經足夠,他怕爸爸碰出更大更無法承受的禍。他現在已經清楚楊巡這個人無視規則。
“爸爸,願賭服輸而已。不能你兒子打贏了喊友誼第一,你兒子輸了喊黑哨。”
“不是黑哨是什麼?有種姓楊的跟你單打獨鬥,別叫一幫民工打悶棍……”
“爸你再生氣也不能跟楊巡這種爛蘋果比爛。這事我說了,願賭服輸,沒什麼可怨的。”
柳石堂被兒子軟磨硬泡地攛掇回家去了,留下原本一直沒說話的錢宏明。
柳鈞這才垮下臉來,七情六欲全流在臉上,痛就唧唧哼哼,絕不裝好漢。柳鈞因為傷肋骨,不能平躺,需要半坐半躺,反正怎麼躺都是痛,錢宏明將床調整了半天,才算調對一個稍好的角度,已經額頭見汗。
連涵養好的錢宏明都罵,“媽的,不讓楊巡放血,我誓不為人。”
“我死也不會放過楊巡,但我們不能打泥漿戰,他本來就是泥漿裏打滾的人,我們跟他混戰不是對手……”
“我拿你的德籍做文章,已經把信息傳遞過去。”見柳鈞一臉納悶,錢宏明解釋道,“國內為優化投資環境,對外籍人士額外照顧。有句話,外交無小事,你挨打往大裏說,算是涉外事件了。公安局怎麼都不可能壓著不管。”
柳鈞驚愕,又是差點兒忘記疼痛,腦筋轉了好幾個彎才道:“悲哀,專利問題也是在國外解決,刑事案件還是用外籍才能解決。好吧,算我又撞一回南牆。然後接下去呢?案子能破嗎?那幾個襲擊者能被抓獲,供出背後主使者嗎?”
錢宏明猶豫了一下,道:“案子能不能破,全看你的態度。但背後主使者能不能被供出來,都由不得你我。這件事……我倒真希望你跟你爸說的正好是你的真實想法。”
“退縮?”
“不,忍。”
柳鈞沉默了,好半天都不說話。錢宏明非常耐心,也不怕得罪朋友,一五一十地給他解析。錢宏明對本城的掌故幾乎了若指掌,而且錢宏明說話很有邏輯,一路剖析下來,柳鈞沒話了。再撿起話頭,是與受傷全不搭界的事,柳鈞告訴錢宏明,他某月某日在某KTV見到錢宏明,不方便進去打招呼。錢宏明解釋有朋友行將脫離光棍生活,一起做外貿的大夥兒照國外不知哪個規矩陪朋友徹夜狂歡,沒大麻沒迷幻藥,大家都自律得很。柳鈞依然不解。
柳鈞痛得沒有睡意,錢宏明就陪著說話,不知不覺,曙色從沒拉窗簾的窗戶透進來,照得房間越來越亮。有晚間值班護士進來測量血壓溫度,走廊也漸漸人來人往熱鬧起來。
一個誰也想不到的人出現在柳鈞的病房。當楊巡捧著鮮花水果進來,不僅柳鈞呆了,錢宏明也一時反應不過來。
楊巡開門見山,“我來道歉。昨晚得知情況後睡不著,懷疑跟我的兄弟們有關,連夜查下來,果然是。既然是我的兄弟為我幹的,我必須出來承擔一切責任。趁早送上門來,任殺任剮。”
柳鈞幾乎無言以對。錢宏明退開,走到窗邊,擺出不參與、不摻和的樣子。楊巡自己拿一把凳子麵對柳鈞,他也不問柳鈞情況,隻是拿自己深凹在眼眶裏的眼睛看。柳鈞道:“民警等會兒要過來給我做筆錄,我會將情況轉告。”
“可以,明人不做暗事。聽說你爸爸的工廠打算出手,幾家公司的報價我有所了解。我也有想法,我給你報個價,阿民大眼的報價是最高的,我也用阿民大眼的報價,不過我有兩點優惠,一條,我全數接收你的工人,全市大概隻有我才吃得下你們全部工人。另一條,是現款一次性全付。怎麼樣,你要不要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