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飯後各自回家。錢宏明上車就道:“這家可以作為順位前三的候選。”
“為什麼?”
“就是剛才飯桌上聊的。這縣的書記年輕,要政績,做事魄力大,舍得投入,懂得放水養魚。我常聽人說辦實業對當地行政環境要求挺高,不像我們貿易公司可以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你們有廠房設備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要是遇到個關門打狗的政府,你就會陷死在裏麵。”
“呃,還有這麼一道講究。沒想到。”
“服氣嗎?”
“服。”
錢宏明哈哈大笑,心裏異常暢快。他並無壓好友一頭的歹念,可是能讓柳鈞心服口服,他還是非常引以為傲。“國內辦事,很多條規雖然寫在紙上,執行起來卻都有個‘但是’,也可以說有個彈性,比如剛才你希望用人民幣出資便是一例。所以你光看資料不夠,你還得廣泛地與相關人員接觸,從他們嘴裏了解那個彈性的極限在哪裏,你通過多方運作又能到達哪一個度。多了解總是沒錯,你總有一天用得到,或者舉一反三用在別處。”
柳鈞再次像看怪人似的看錢宏明,好不容易才把湧到嘴邊的“真的嗎”吞回肚子裏去。“可是個人擁有那麼大的彈性處決權,會不會助長權力尋租?”
“這不是你我所要考慮的問題。”
柳鈞聽到這兒,終於融會貫通,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可他越是懂得多,越是不安。他不清楚前路還有多少他不懂的東西,那些不懂的東西憑他腦子裏的既有常識都是無法推知的,甚至他都無法問出問題,以向錢宏明請教。他能問的隻有一句,“那麼我還應該留心點兒什麼?”柳鈞問了後好一陣子沒聽到回答,扭頭見錢宏明鼓著腮幫子翻白眼,他不禁歎道:“剛回國時候還豪情滿懷,看到滿地都是不足,滿地都是機會,現在才知艱難,而且是越來越覺艱難。”
“說明你入門了。”
“對,我以前常想,這麼簡單的事,國內的人為什麼不去做。現在知道傻的其實是這麼想的我,誰都不笨。”
“別矯枉過正,你畢竟出國深刻體會到另一片天空,哪天你若能做到熟知兩邊規則,融會貫通,我們就誰都不如你。唉,昨天楊邐對你怎麼了?說詳細點兒嘛。”
“她喝多了,非常熱情,沒想到。”柳鈞忍不住吹一個口哨,“她身材真好,我差點兒犯罪。”
“看今天那樣子,她歡迎你犯罪。”
“那我也不能昨天她喝醉時候乘人之危。你仿佛特別在意楊小姐?有鬼?”
“沒,我隻是好奇你的態度。按說,不是出國一趟應該開放不少?你出差跟人談業務那幾天就沒進出歌舞廳?”
“有啊,怎麼沒有,他們還叫小姐,我天,公共場所這麼堂而皇之,我大開眼界。國內才開放。你……這幾天嘉麗不方便,有沒有進那種場合?”
錢宏明驚得跳起來,“別胡說。”
柳鈞大笑,“那你幹嗎審我,我才理直氣壯呢。送你回家還是去哪兒?”
“不用,我約了人喝咖啡,吃飯。娛樂時候要不要叫上你?”
“你不用喊我,我今天要消化這些資料。宏明,你有個大問題,你好像待家裏的時間比較少。”
“沒有,我很顧家。”錢宏明斷然否認,非常堅決,“可是工作需要,不得不放棄一些私人生活。”
柳鈞不以為然,但他知道嘉麗其實也這麼想,他接觸的那些大學同學也是說男人晚上應酬是理所當然。柳鈞很矛盾,為了獲得那些條規背後的“但是”,他是不是也得出席應酬。可若如此,他用什麼時間來學習,提高,以及享受個人生活?還有,他是不是應該追逐那些“但是”?他總覺得那些“但是”充滿灰色,可那又是如此誘惑,猶如伊甸園的蘋果。
柳鈞也沒回家,他去了福利院。才到福利院門口就接到餘珊珊的電話,原來餘珊珊進入進出口公司,幾天工作下來上司看她可行,就給她配了手機。餘珊珊趁周末趕緊買手機、入網、遍告眾人。柳鈞忽然很想請餘珊珊吃晚飯,可是那頭餘珊珊口氣急匆匆的,似乎身後有無數事情趕著,他隻能斷了念頭。雖然餘珊珊做事不經大腦,不合他胃口,可他欠餘珊珊一頓晚飯。
福利院還真沒什麼需要修理的,設施都非常新,洗衣機什麼的都還是品牌貨。阿姨得知柳鈞有學曆,就安排他給幾個讀小學的大孩子看作業。這倒是柳鈞能得心應手的活兒。他做到晚飯時間才離開。他這回沒見到那位保時捷女郎,卻從孩子們嘴裏得知,福利院的新樓是保時捷女郎梁女士和她丈夫東海總廠廠長宋總捐建,福利院的設備也是他們更新,福利院好多小妹妹的醫藥費也是他們支付。柳鈞聽著似曾相識,等回家路上才想起才回來的時候錢宏明在豪園請客,跟他說起過。呀,那不是楊巡傳說中的保護傘嗎?柳鈞發現自己一個不小心鑽進了盤絲洞。
但是在福利院兩個小時的誌願工作,卻令柳鈞出奇的安心。什麼原因他也不知道,他隻知道他以後還會再來,但他會避開那位梁女士。那個圈子裏的人,他還是少惹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