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指責我們不守承諾,沒有品格?”
“不說了,你自己理解。對不起。”柳鈞頭大萬分,但依言不肯再解釋。他腦袋裏卻是隱隱地想到,如果市一機因被挖角而違反保密條款,卻又因特殊國情而無法起訴追究那些被挖角的員工,那麼市一機違反保密條款,是不是可視為遭遇不可抗力?如果是這樣,那麼倒是可以理解楊邐的憤怒了。而他心裏更加堅定地意識到,汪總說得對,想要保密,唯有把秘密爛在自己肚子裏。他必須想盡辦法創造條件,把住熱處理那一關的秘密。
錢宏明早到,沒想到見到的是電梯裏衝出來的一對冤家,楊邐還雙眼含淚。
錢宏明給柳鈞使眼色,希望柳鈞跟上,在有他在場的場合裏緩解矛盾,但見柳鈞一臉無辜的樣子,他隻有出手,抓柳鈞進了楊邐的香閨。
錢宏明有的是辦法,他反客為主拉楊邐坐下,遞給一遝照片,笑道:“你看看柳鈞這糙哥兒,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從機場接回來的是亞非拉人民呢。”照片是柳鈞第一次回來時候照的,相片中的錢宏明和柳鈞一黑一白,反差鮮明。原是錢宏明前陣子忙碌,直到最近才想起,將照片洗印出來。
楊邐也是話中有話,“我三哥也是留學生呢,都沒這樣兒。”
柳鈞在這種原則性問題上不願承認錯誤,連口頭認錯也不願意,“我確實回國後與整個社會有格格不入的感覺,但我相信一定不是留學的原因,宏明你應該清楚,我性格一向很較真的。”
“對,你學校時候較真但大度,大家都很喜歡你。你還率全班高大男生為一位柔弱女生找一幫在學校附近出沒的小流氓打架。雖然受記過處分,大家還是選你做班長……”
“好漢不提當年勇。回國後我最大感受是,競爭真低級,不僅是手段低級,最大問題是大家潛意識中也都以為這樣子是理所當然。或許有些人心裏不那麼認為,可是他如果不隨大流,就會被無序競爭淹沒。”
“這應該不是回國才會遇到的問題,走出校門的每個學子都會麵臨這樣的角色轉換,幾乎是覺得世界觀人生觀完全變了,可是頭破血流幾年後,也基本上蛻變為社會人了。柳鈞,你是遲了幾年進入社會,因為你家境太好人生太順。楊小姐你說呢。”
“我前兩天才跟大哥說過競爭太低級。”楊邐脫口而出,但隨即改口,“可既然身在其中,隻有適應規則。”
“我如果選擇死不悔改,我往後的日子會不會很艱難?”柳鈞依然很直接地問楊邐。
錢宏明在一邊兒打圓場,“柳鈞,跟楊小姐說話,口氣婉轉點兒。”
“楊小姐應該看得出我對朋友平等尊重的立場。楊小姐也未必希望別人當她小姑娘。”
楊邐愣了會兒,搖頭,“你真傻。我那麼多出國留學的同學,他們更多學會的是在中外文化間左右逢源,在中國打外國牌,在外國打中國牌,就沒見像你這種給你牌都不要打的。誰也不可能回答你,隻有你自己慢慢體會。”
“你是我回國後說國內競爭很低級的第一人。謝謝,楊小姐,我有同伴,我不寂寞。”
楊邐不由自主地應了聲“對”。錢宏明在一邊兒扭頭偷笑了,這小子不傻嘛。一會兒其他幾個牌友來了,柳鈞看一會兒,就告辭離開。楊邐親自送到門口,倚門道:“我想,人還是應該堅持高貴的人品。”說完,她一笑關門。這下輪到柳鈞發呆了。
屋子裏,錢宏明就一個比較複雜緊急的訂單,問楊邐可不可以在市一機幫開個後門,擠進本月生產計劃。楊邐非常爽快地答應。楊邐一直非常好奇柳鈞高中時率眾打的那一架,抓住錢宏明問了個仔細。錢宏明沒想到楊四小姐的風向就這麼輕易地轉向了,心裏有點兒失落。反正無傷大雅,他告訴楊邐,柳鈞高中時候公然有女友,老師都不管,隻要柳鈞替他們抱回數學競賽的獎杯就行。但是奇怪,出國後回來,反而少了點過去讓女孩子尖叫的風流。
楊邐卻想,不,不,這樣才夠男人。隻有小男孩才致力於勾引女孩子的尖叫。
於是柳鈞第二天一早出現在市一機分廠車間的時候,見到楊邐一身休閑打扮,早已在車間守候。柳鈞隻是揮手打個招呼,就嚴謹地投入到忙碌的現場質量監控工作中。即使分廠完全是日本人一手招聘管理起來的企業,但柳鈞很快就發現無數在他眼裏屬於非常原則的問題。他找現場生產管理反映問題,懂技術的生產管理就與他爭辯工人們這麼做對質量沒什麼大影響,他們都有經驗,要柳鈞不要太死板。柳鈞也有技術,他以一手數據告訴生產管理可能產生的後果,以及產生後果的幾率。生產管理卻說,這種幾率在允許範圍之內。柳鈞不屈不撓,硬是拉著生產管理計算後果將對成本的影響,要求生產管理非改不可。生產管理原想不理他,可是楊巡來了,楊巡一見後果會影響成本,立刻大聲嗬斥要求改進。於是,柳鈞糾纏了一上午的問題就在楊巡的三言兩語中解決了。柳鈞心裏好生無力,歎息人們寧可乖乖屈服於強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