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使楊巡看不懂,他卻有過人的常識來判斷柳鈞的行為。他相信,若無過人的利益和可以預見的成功擺在麵前,這麼一個毛躁的小夥子能在蓬勃的春天裏老僧入定一般地做同一件無趣的事嗎?更可以相信的,以柳鈞父親,營收有限的小老板這種為人格局,如此一擲千金地投入,這其中能沒有原因?不,有且隻有一個原因:巨大的利益預期。就是因為這樣的揣測,楊巡即使日理萬機,依然心癢難搔地放不下柳鈞這一頭。雖然攝像頭的設置根本沒什麼意義,楊巡卻令不許拆除,他有時間總要看一眼,看看究竟發生了點什麼。
當然,楊巡看到的依然是一樣的場麵。
而其實,這一切在柳鈞眼裏,早已變得完全不同了。隨著一個個數據的獲取,原本冷冰冰的數字在柳鈞眼裏都變得有了生命。窗外春意勃發,都不如他手底下數據噴發的蓬勃生機。有機地串聯這些數據,成了一項極富挑戰,又極其有趣的工作。而柳鈞也終於獲得一個稱心如意的幫手,這個幫手其實完全不懂機械,卻有一顆細致的心。那是他有次與前來打掃衛生的傅阿姨提起工作中的煩惱,他不知道為什麼會跟傅阿姨說這些。傅阿姨就自告奮勇說她有足夠耐心。於是一老一小兩個人成了最佳搭檔,傅阿姨幫柳鈞守大烤箱,一絲不苟地根據柳鈞的吩咐調節溫度調整時間,並替柳鈞妥善保存所有記錄。
這期間,最煎熬的是柳石堂。所有的人都有歡樂,唯獨他沒有,他隻有每天心如刀絞地看著花錢如流水,他每天率那麼多人賺的錢遠遠不夠支付兒子一個人消耗的。他最先還問兒子一句“有眉目沒有”,後來別說兒子嫌他煩,回他一個白眼,他自己也嫌自己,在兒子麵前太沒骨氣。可不問又不行,他可以答應,可手頭的錢不答應。
終於煎熬得吃不消了,柳石堂決定婉轉諫言。他走進目前是兒子專用的辦公室,見兒子隻穿短袖T恤還滿頭大汗,他不禁看看自己的長袖,想說的話卻有點兒說不出口。兒子都辛苦成這樣,他再盯著問,不是逼迫兒子嗎。可他實在忍不住啊。於是話到嘴邊,完全變了味,“阿鈞,你幾天沒給你女朋友打電話啦?”
柳鈞一拍腦袋,連忙看手表,算一下是德國的早晨,女友應該起床,就立刻撥打過去。沒想到早晨卻沒人接聽。柳鈞的腦袋終於從計算公式中拔出來,發了好一陣子呆。
柳石堂看著不忍,心說洋婆子出了名的開放,兒子幾天沒盯著,那邊還不出軌。但兒子這模樣又讓他不忍心再說什麼,隻好違心地道:“你最近連星期天都沒休息,頭發都長成野草啦。今天別做了,去理個發,找同學朋友玩去。”
“關鍵時刻,扔不開。”
“每天都是關鍵關鍵,說有一個月了。”
“爸,忙你的去。謝謝。”
柳石堂不果而出,想半天,隻有打電話給錢宏英,讓錢宏英吩咐她弟弟,拉柳鈞出去玩幾天,即使花天酒地也好,好過現在都沒一點男人氣。
可錢宏明何嚐沒找過柳鈞,他還沒答謝柳鈞照顧嘉麗那麼多天呢。但柳鈞都告訴他,現在閉關進行時。
柳鈞等女友上班時間又打電話過去,可即使國際長途的音質再不好,他依然敏感地發覺,女友說話有點兒吞吞吐吐。他想了好久,寫一封長長的傳真,發給女友。沒等女友回複,他就得去市一機。前所未有的,柳鈞有點兒累了,倦了,情緒異常低落。
可這回餘珊珊將他領到測試中心後,卻沒離開,捏一本書坐旁邊看。柳鈞真鬱悶無訴,就沒話找話了。
“餘小姐,你怎麼還不下班?”
“上頭指令,讓管嚴實點兒。呀,是不是你試驗進入關鍵階段了?”
“是的,取樣與計算相匹配,已經有大致眉目。”
“那麼你可以去理發了。”
“不,我要蓄發明誌。你不問問我究竟進展到什麼程度嗎?”
餘珊珊動作明顯地將椅子移開象征性的一尺,“你今天很古怪,我跟你保持距離。”
柳鈞鬱悶地看著餘珊珊的不合作態度,扯著長長的頭發,猶豫了一下,道:“我女朋友那兒好像有問題了。”
餘珊珊拿圓溜溜的大眼睛瞪柳鈞一眼,這回是無聲無息地退開足有兩米。“危險分子,你好好做工,趕緊完成,立刻飛過去看你女友。”
“有沒有點兒同情心?”
“你都還沒哭,難道我越俎代庖?你必須承認,我給你出了個最好的主意。”
“但是小姐,我現在需要同情,需要可憐。”
“你太赤裸裸了,像男人嗎?”
柳鈞怒目而視,餘珊珊好漢不吃眼前虧,“哧溜”一下蹦到隔壁,將門緊緊頂住。柳鈞反而哭笑不得,剛才憋的一口氣不知不覺消散無蹤了。國內到處都是工作不專心的,眼前這個餘珊珊,應該是背負著施放美人計的大任吧,卻比誰都對他冷漠。好在他也不計較這些,又不是他的女朋友,他也看不上這種毛躁的。
但今晚上注定不安寧,一會兒,走廊傳來高跟鞋敲打地麵的聲音,還有另外稍輕點兒的腳步聲。柳鈞沒抬頭,反而是餘珊珊探出腦袋,見門口出現楊邐和一個帥哥。原來是錢宏明約不到柳鈞,又不願去前進廠見他,隻好求助於楊邐帶路,找來市一機。
錢宏明看到的是披頭散發的柳鈞。又黑又瘦,再加披頭散發,完全可以去拍災難片。“市一機廠區很有曆史,有幾棵樹確實挺老,可明明還不夠茂密。”
“夠棲息就行啦,野生動物生存環境早一年不如一年。楊小姐好,每次見到你都很開心,讓我有回到文明社會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