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1998年 子承父業,回國挑起舊工廠重擔(5)(2 / 3)

楊邐心裏分外惦記剛才另一個男人那張壓抑著驚惶的眼神,那樣的眼神在她的心底深處似曾相識。那個男的叫什麼?她剛才都沒留意。她從包裏翻出酒吧裏接到的名片。錢宏明,嗬嗬,並不高明的名字,而且也有並不高明的身份。是啊,哪兒還來讓她癡癡仰望的人呢?她伸出中指輕輕彈去眼角的淚滴,高跟鞋敲打在車庫的水泥地上,一聲比一聲寂寞。而寂寞竟也是藕斷絲連,妄圖牽手漸遠的回聲,絕望地纏綿在楊邐的身後。

這一夜,好多失眠的人。

楊邐的大哥楊巡聽得有這麼一個身家清白的大好青年,特意放下手頭工作,趕來市一機親自考察。待得有人通報進來,他親自站到辦公室門口,一邊拿一雙閱人無數的眼睛透視柳鈞,一邊接了柳鈞新印名片的第一張。

柳鈞也在打量眼前這個人,很不明白這個老大為什麼要興師動眾接待他,難道是為他妹妹楊四小姐?柳鈞見楊巡深凹的眼眶中目光敏銳,大約不到一米七的身體充滿爆發力,一看就是個精力旺盛手段強硬的人。

兩人進辦公室稍微寒暄了幾句,楊巡便認為自己已經摸清這個幾乎清澈見底的人,就一個電話找來總工汪總,讓陪柳鈞下車間看設備。楊巡料定五十幾歲、資格極老的汪總會不服氣這個安排,那麼他正好再認識一重柳鈞的德性。

柳鈞當然看得出汪總的不情願,連老黃都要在他麵前不服氣呢,何況年齡大他一倍的市一機總工,這一行,一寸老一寸寶。因此他出門就很實在地道:“不敢有勞汪總,請汪總另外安排一位工程師領路。這麼大的市一機,走一圈都夠累。”

“嗬嗬,不礙事。市一機不止這麼大,還有郊區的分廠。”柳鈞這麼識相,汪總就心平氣和,畢竟是個有涵養的人,“目前市區的工廠用的都是老設備,郊區分廠用的大半是日本進口的設備,你打算從哪兒看起?”

柳鈞想了想,道:“我們可以不可以先從測試設備入手?”

汪總深深看柳鈞一眼,帶柳鈞去往一處爬滿藤蔓的二樓房子。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沒有。做這一行的都不需要打聽履曆,打聽資格,隻要一句對一句地研討起來,你懂什麼,懂幾成,彼此一清二楚,無法作假。從測試中心出來,汪總根本就無視了公司的規矩,連正在線生產的產品都帶著柳鈞詳看。

楊巡得知一老一少一路喋喋不休地又奔去郊區分廠,驚訝之餘,對柳鈞又有一層新的認識。他一直對於買市一機地塊而搭配上的市一機工廠頭痛萬分。他不懂行,他的合作者申寶田是做衣服的,也不懂行。他家唯有楊邐學的是跟機械有點兒擦邊的,可楊邐自大學畢業後就沒想再碰一下機器。他唯有與申寶田摸索著管理。可是他手頭隻有能人已經辭得七七八八的市一機原職工可用,從那些原職工身上他實在挖掘不出閃光的潛能。柳鈞與汪總的良好接觸讓他想到,或許外來和尚能念經?

柳鈞跟著汪總在日本人主持建造的分廠如魚得水。他非常遺憾地看到,有幾台精良的數控機床冷冷清清地停著,打聽之下,原來日本人撤走後,市一機一幫技術人員多方探究都摸不清其運行辦法,原來的加工結束後,他們隻好無奈地讓設備閑置了。想重新啟動,除非出大價錢請設備製造方的工程師過來調試,而製造方絕不公開其核心技術。在公司並不生產高精尖產品的前提下,兩位老板自然不肯下此血本開動這幾台數控機床。柳鈞第一次親眼目睹技術壁壘。

“市一機被一幫誌不在製造的老板給弄死了。”汪總說起來無限感慨,“可是因著這些進口設備,我們卻輕易獲得高新技術企業認定。非常諷刺。”

“汪總,請恕我多嘴,無論如何,即使眼前這幾台閑置,市一機的設備相對目前的產品,依然是大材小用。”

“可是誰來主持開發新產品呢?領導們一茬一茬地換,注定他們的想法都是短期行為,他們眼裏有更高利潤的其他產業。而我們研發新產品這種不一定成功,卻一定高投入的傻事,誰願意。”

“悲哀。”

“是啊,很悲哀。但我最悲哀的是我們的工資留不住年輕技術人才。我看著他們進來,領著他們長大,雖然我不怨他們耐不住寂寞耐不住清貧,可是每次在他們轉行或者辭職的單子上簽字的時候,我都心疼。這一行的人才與計算機行業不同,這一行沒有奇跡,沒有跨越,需要的是踏踏實實長年累月的積累,積累十年八年才是出成果的時候,可是他們都不到五年,全走了。不僅是市一機,我看是全社會出現一個巨大的機械工程師斷層,與當年文革時候差不多的斷層。你說,以後怎麼辦啊,我們國家靠賣衣服鞋子給外國,有救嗎?”

柳鈞無言以對。他張張嘴想說什麼,卻首先想到自己的一年之期。他在汪總麵前無顏開口。這時楊巡電話過來,請他和汪總去豪園飯店見麵。柳鈞出於禮貌,將手機遞給汪總,讓汪總先與他老板談。他聽汪總推說很累了,不肯赴宴。他接回電話,就告訴楊巡他最好朋友的爸爸昨天去世,他今晚沒法見麵,改天他請楊總吃飯。

汪總等柳鈞放下電話,推心置腹地道:“這是一個好機會,為什麼不跟你朋友請假兩個小時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