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盞小小的蓮花燈順水流過來。
魔界的門幽幽淡淡,沒有一絲察覺。
那兩盞燈自地下,流淌到了天上。
然後站在天外的一道黑色火牆外的葛逢魔,就伸手把兩盞一模一樣的燈抓了過來。
沈微止被抓了個正著,幾乎被葛逢魔拎起來再放到地上,略有些狼狽。
沈微行就在不知何時消失,再出現時,已是站在葛逢魔背後,意念攫抓住他後頸的姿態。
“沈大小姐勿要動怒。——你一個人的力量大概就可以掃平魔界;但我若全力反擊,至少你弟弟必不能逃生?”
葛逢魔與沈微行僵持了片刻。
葛逢魔極緩慢地舉起雙手。
沈微行又凝頓片刻,才緩緩退開半步。
沈微止輕咳了一聲,“我去過七殺和破軍。你與我的弟弟妹妹所立下的魔心之誓,是要他們樹起反旗,七七四十九天。”
葛逢魔點點頭,“隻是下個詔書,宣告謀反而已。不需要開戰,亦不需要殺人。如此誓言,並不違背人間正道。”
“謀逆乃是重罪。”
“殺傷淫犯,才是重罪。為什麼不讓姓喬的當皇帝,就是重罪?若你的弟弟妹妹真坐上高位,難道就會濫殺無辜、魚肉百姓麼?”
“不會。”沈微止坦然回答,“但,天下人皆有私心個願。若無王者調和,則如獸類,相齧咬而食,不得安寧。既定國君,便要四海臣服,君行君道,臣行臣為,方享太平。”
“讓天下人自個兒統領天下人,真的會很糟糕麼?”葛逢魔認真搖了搖頭,“你看,我是魔界至強之魔,我卻也沒有定下規矩,說要以我為王。蕭敏說的話,我也會聽。”
“蕭敏為何要你這麼做?”沈微行打斷他喋喋不休。
葛逢魔有些怕她,竟是攏了攏自己衣襟,“要我怎麼做?叫你們的弟弟妹妹造反麼?——她為了不讓我看穿,隻是傳信,連影子都沒有在我麵前出現過。但,若用腦想的話,我覺得或許是因為你。”
“我?”
“我曾聽蕭敏與方燼生說過一句話,叫,看她能忍到幾時。”葛逢魔很誠懇地合作,“——這裏的‘她’,照我看,指的就是沈大小姐,你。”
沈微行看一眼沈微止。
沈微止濃眉緊蹙,微微搖頭。
“到底是想壓製,還是想激怒你?”沈微止喃喃望住天上天下繁花一樣的魔火。“自扶桑,至於沈宅,都是預謀之內,等待姐姐你震怒而起,反戈一擊麼?”
“那個……”葛逢魔搓了搓手,“你先前對我說扶桑不在人間了,我很生氣。但後來想一想,我看到過她心裏的沈大小姐,如今我也看到了沈大小姐心裏的她,忽然覺得也沒什麼好生氣。”
葛逢魔指了指不遠處的一道深淵,“當日她曾經被方燼生囚禁在那道火牆之中。那裏還留著她的氣息。你若不怕,可以去看一看。”
沈微止還未來得及出聲阻止。
沈微行已經走了過去。
魔火好像一道瀑布。影影綽綽。
沈微行脫掉外衣。
她隻穿了一件袍子。
衣裳底下,是極好看的脊背的線條。
肩膀,握劍的手臂,修長的腿。
長發垂下來。
沈微止轉過身。葛逢魔有點發愣地直勾勾看著。
沈微行好像沐浴一樣,隨隨便便就走進了那魔火之瀑外麵的虛空。
深黑色的,永恒的燃燒。
卻並沒有熾熱。
隻有恐懼。
恐懼如火舌一樣閃爍,似要躡人而食。
一層層,一浪浪,席卷。
沈微行越靠近,那恐懼就越鮮明,越灼燒。
相比起痛苦來,恐懼大概是人類更不願意麵對的感受。
心髒狠狠地跳動。
額頂收緊。
薄薄的細汗自周身湧出。
“她居然可以自己走進去。”葛逢魔舔了舔自己的舌頭。
“怎麼?”沈微止略回身看。
“魔都是被扔進去的。沒有誰會自己走近那種地方。正是為了不再靠近那樣的火焰,所以我們才努力想求生存,去人間,去仙界,去隨便什麼沒有魔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