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天澤夜裏回來,一進門直奔廚房間。
潘道延跟著他到廚房裏,看他端剩下來的冷飯冷菜吃,便阻止道:“冷的東西不好吃,要吃,吃熱的,要的。”吳天澤回頭掃了潘道延一眼,冷冰冰地說了一句:“你怎麼又來了?我要你說個屁。”潘道延聽了,一把奪下他飯碗,悶聲說道:“我就是想說要的。”吳天澤一怔,嘴唇皮一吊,“哈”一聲道:“阿延,我說你今天怎麼了?吃飽了沒事情做啊,像個跟屁蟲似的跟在我後頭,連我現在回來肚皮餓了吃點東西你也要管?”
“為你好。”
“你是什麼?”吳天澤把手裏的筷子“砰”一聲擱在碗上,提高嗓門道,“阿延我告訴你,家裏誰都可以來管我,就你阿延不好來管我。你是什麼,你是我哥啊,你是我們家姑爺啊,你是我妹夫啊。你,現在還不是。我要是給你管了我成了什麼人了?這家裏我還要不要待了,啊?去,別來管我,別來煩我。我現在煩都煩死了。在外頭煩,到家裏還是煩;他來煩你來煩,你們合起來想把我煩死掉啊!你要是再跟我說‘要的’,你媽的,我就把你扔到外麵的河裏。——你盯著我看做什麼?不信?你試試看,我說真的,就從來沒假過。”
潘道延翹起嘴巴,眉頭一皺,一手拿起筷子,另一手一把拉住吳天澤往廚房外頭走。潘道延手勁大,吳天澤掙脫不了,嘰嘰歪歪道:“操你個阿延,你幹嗎啊,發神經啊,拉我到哪邊去?鬆手啊,唏。”潘道延悶頭不理吳天澤,一直把吳天澤拉到自己房間裏。
潘道延到了房間裏才鬆手,把吳天澤一推,關上門,走到自己床前,伸手到被子裏一摸,回頭說道:“熱的。”隨即把焐在被窩裏的飯菜端出來,送到吳天澤麵前,鼻子向上一皺,抽一下鼻子說道:“吃。”
吳天澤一愣,盯著潘道延看了一會兒,一句話不說,接過潘道延遞上來的筷子,坐下來悶頭吃了。潘道延在吳天澤對麵坐下來,看吳天澤吃得香,想趁這個時候跟他說話,但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嘴巴嚅動了半天,總算開口說道:“天澤,今天你回來得不晚。”
“嗯。”
“天澤,你怎麼不說話?”
“呼——”
“跟你說吃熱的,要的。”潘道延覺著今晚吳天澤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便主動引話說;眼瞅著吳天澤嘴巴嚼著,一麵呆呆地盯著飯菜出神,潘道延接著說道:“從來沒見你這樣悶的。天澤,你在想什麼啊?”
“吃。”吳天澤咽了一口下去,舔一下嘴唇,說道,“她今天對我不熱。她今天對人家熱。前兩次我去看她,她對我好。這一次,她好像有點變了,好像對我不怎麼好。她好像對那個人好了。還有她……”吳天澤差一點說出她名字;這會兒一想,要是說出她的名字,怕是要引出同春樓,引出更多的話。這個事情現在不能跟潘道延講,便改口說道:“她也怪了,我跟人家賭,她起勁個屁啊,我有點弄不懂她。”潘道延聽不出來這個“她”是個女的,這會兒聽吳天澤說到一個“賭”字,臉色大變,“啪”立起來,說道:“天澤,你昏啊你!還要出去跟人家賭?上次你跟人家賭的事情還在眼前呢。這個要是讓先生跟太太知道了,要他們命,要的。”“你又來了。”吳天澤一笑說道,“我說阿延,你,能不能不要跟我說那兩個要命的字,啊?我現在一聽你說這個要的,我就生氣,我就難受,我就不要,我,很不要的。求你別說了好不好?要說,我來說要的……哎,阿延,你慌什麼?你不要慌,不要虛。我現在跟你說的這個賭,不是先前的那回事兒。我現在不是跟人家賭錢,是賭人——”
“啊?!”潘道延張大嘴巴,眼睛突出來盯著吳天澤看。潘道延突然覺著忒恐怖了,因為吳天澤跟人家“賭錢”已經把家裏邊攪得六缸水渾,完了,這會兒又跟著要“賭人”,那不是“要命”麼,這還了得?!潘道延的嘴巴張大了,一時半會兒還真的合不起來。“哈,看你的嘴巴,”吳天澤用筷子點點潘道延牙齒,“把嘴巴合起來。”潘道延一口咬住筷子頭,咕噥道:“賭人?人,怎麼可以賭?”
吳天澤用力把筷子從潘道延嘴巴裏拔出來,說道:“今天不跟你說這個事兒阿延,我現在跟你說點別的。我跟你說,我打定主意肯定要出去自己謀生。我到上海去,要的。——唏,都是你,一天到晚跟我說要的,我也跟著學了,見你個鬼。要的,我要走,我不想待在家裏。哎,我問你,我要出去了,你呢?你心裏怎麼想?你以後有什麼打算?”潘道延眼睛忽閃,搖頭說道:“我不曉得。我隻想現在寫字畫畫,掙——掙錢。”
“蠻好。”吳天澤吃好了,立起來挺挺腰,摸摸肚皮說道,“反正一樣。你在家裏掙錢。我出去謀生。”潘道延隨即立起來把吳天澤拉下來坐,眉頭緊蹙看著吳天澤眼睛,說道:“天澤,你聽我講,你說一樣就是不一樣。先頭等你回來的時候我就在想,你的字寫得好,畫也畫得好。你要寫的,你要畫的。要的。我要拉住你,不放你走。”說罷,拽住吳天澤的手。吳天澤掰開他手,一麵說道:“阿延,我說你在家裏算老幾?”潘道延換一隻手又拽住吳天澤,一麵咕嚕道:“反正我要拉住你,除非你跟我扳手勁,贏我。”吳天澤一笑:“我不跟你扳。你手勁大。我走,睡覺去。”說罷,轉身離開潘道延房間。潘道延壓低聲音說道:“吃熱的,還沒謝我。”吳天澤走到房門口,回頭一臉壞笑,伸出一個手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