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1章(1 / 3)

那天吳天澤回到家裏一頭紮進書房,連續一個禮拜不出去,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寫字畫畫。生活看樣子有了規律:早上起來到園子裏溜達一圈,完了伏案寫幾張字;吃過早飯以後開始畫畫,一直畫到中午。開頭幾天,他就畫得不出來吃飯了,到了中午吃飯時間要人進來喊;多喊了兩次他嫌煩,回頭說:“去,你們先吃,別來管我吃不吃。”有時候說:“我這會兒不想吃,肚皮不餓。”到了晚上吃飯時間,仍不離筆墨,叫用人盛了飯菜端到書房裏,自己一個人邊吃邊瞅著畫桌上畫的東西。有時候他吃了幾口放下飯碗,拿起筆來動幾筆,完了再吃;一會兒動了筆,把飯菜擱在一邊不吃了。

吳太太心疼兒子,說:“天澤這麼個畫法會弄壞身體的。”吳元厚聽夫人、女兒、阿仲、明香說這個事兒,冷眼看著,心裏高興,自顧吃了飯上樓,畫他自己的東西,回頭關照每個人:“不要去打擾天澤,讓他埋頭畫就是了。要是看見他忙的時候,不要去說他;說多了嫌煩的,我曉得。”潘道延看吳天澤如此拚命用功,自個兒也不懈怠,愈加勤奮,從早到晚也悶在畫室裏畫個沒完沒了。兩個人待在一個屋裏,各自占一張畫桌,你畫你的,我畫我的,一句話也不說。

潘道延本來就不會主動開口,吳天澤要是不撩他說話,他可以悶一天連個屁也不放。兩個人出去撒尿也罷,換水也罷,有時候前後進出,吳天澤的眼珠子好像生在額骨上,朝天虛看;潘道延好像也存心跟著學樣,一個人走出走進,眼皮半合著看地上,隻當沒看見吳天澤人影子。

這種腔調把人憋得難受。到了第三天傍晚,潘道延終於忍不住了,他像瘋了似的盯著吳天澤,說道:“你,跟我說句話吧。你總要說句話吧,要的。”吳天澤瞟他一眼,“哈”一聲回道:“哦,你還有一張嘴巴會說話?我還以為你的嘴巴除了吃飯打噴嚏,連話都不會說了。”說罷,吳天澤繼續埋頭畫畫。潘道延一時悶掉,嘴巴翕動了半天,喘一口氣說道:“天澤,你不跟我說話,我怎麼辦?!”

“那就涼拌了。”吳天澤說,手背朝外一揮,“一邊去!”

這天晚上吳天玉到書房來喊他們倆去吃晚飯,潘道延擱下毛筆,“唰”立起來,繞到對麵伸手拉吳天澤,苦著臉說:“天澤,我跟你一道去吃飯,走。”吳天澤覷了他一眼,冷冰冰回道:“你先去吃,我等一會兒再說。”

吳天玉臉一轉,說道:“阿延去吃,不去管他!”

潘道延到飯桌上低著頭顯得沉悶不開心。吳太太問情況。潘道延說:“我叫天澤出來一道吃飯,他就是不肯。”吳太太聽了,叫阿仲去把少爺喊過來。阿仲說:“還是叫明香去喊。我這兩天喊過好幾次了,被少爺衝了幾句。”明香叫潘道延再去喊。潘道延搖搖頭說:“我去喊他,他不睬我的。”吳天玉在一邊也跟著說道:“我不去喊。我看他現在是不想跟我們一道吃飯……”吳太太一聽,感覺女兒話裏有話,因此問道:“怎麼回事兒?”吳天玉伸手捂住嘴巴,頭搖得像撥郎鼓似的回道:“我也不曉得。”吳元厚手一招,說:“哎,我們吃我們的,讓天澤畫就是了。”完了又說:“哎呀,看你們煩的。有時候我畫畫也是這樣的,畫到感覺好了,手停不下來……”

吳太太看老爺有點得意,跟著說道:“天澤這幾天蠻好,有進步。老爺說是不是?我說麼,人總是要進步的。你看,他現在進步得可以哦,一門心思寫字畫畫,差不多要廢寢忘食了是不是?”說到高興頭上便對潘道延說:“阿延哪,老爺要的就是你跟天澤把全部的心思用在傳統字畫上,潛心於筆墨,你們以後就肯定有出息,肯定出名!要是這樣的話老爺就開心了,我也跟著開心。”說罷,一轉臉對阿仲說:“拿酒,我看老爺今天晚上肯定想吃酒——開心哦。”阿仲應聲去拿酒過來。吳元厚一笑,說:“我今兒開心,吃酒。阿仲來,你也坐下陪我一道吃點酒。”阿仲一聽滿臉堆笑,兩隻手搓個不停。明香立在一邊說話了:“哎,阿仲,老爺叫你吃酒,你就好意思坐下來吃?”吳元厚笑道:“我說明香,你以後要管好阿仲哦。”吳太太瞪了吳元厚一眼,一轉眼說:“明香你過來,給阿延也倒點酒——”然後對潘道延說:“阿延你呢,今天晚上也陪老爺咪一口。老爺想著你好,以後啊幫你找個好媳婦。”吳天玉一聽,把飯碗往桌上一“碰”說道:“你們說什麼啊!”潘道延一怔,看了吳天玉一眼,囁嚅道:“我,我不吃酒。要是吃了酒,夜裏睡不著覺,要坐到半夜三更的——要的。”大家聽了,笑出來。阿仲一哂道:“哎不對吧,人家吃了酒是幫助睡覺,你怎麼反而說睡不著了呢?這就奇怪了。你阿延特別啊,沒聽說過這個,讓你吃晚飯的時候吃點酒,到了床上睡不著覺,要坐到半夜裏?”吳元厚將手一讓,說:“阿延吃酒。”“嗯,”潘道延瞟了吳天玉一眼,見她沒有反對的表示,隨即端起杯子吃了一口酒,臉一紅,接著阿仲的話,說:“那天過生日,我吃了酒就是的,晚上不要睡覺,跟天澤說話一直說到半夜三更——再說下去,外麵的公雞要叫了,要的。”吳天玉忍不住“撲哧”一笑,一口飯差一點噴出來。

一家人吃飯,說說笑笑。吳太太一看吳元厚吃酒過量了,端了他酒杯,自個兒一口吃了下去,放下酒杯,說道:“哎,阿延說的有點像,——老爺要是晚上吃了酒,也是不要睡覺的;待會兒吃好了他又要說:‘哦,我現在興奮了,我到樓上去畫畫。’他呀,說不定會畫到半夜三更——要是再畫下去,外麵的公雞要叫了,要的。”吳元厚聽了,“嗬嗬”笑起來,一邊說道:“噯,哪裏有這麼一回事兒?說得誇張了。其實,我還是習慣早睡早起,白天寫字畫畫。看書啊,寫信啊,夜裏摸索還是有的。像天澤現在這個樣子,連晚飯也不出來吃了,連續挑燈夜戰,我是吃不消的。我小時候見過我父親有過幾次,那是他有一年出去遊了名山大川回來,把自個兒關在畫室裏頭,畫個沒完沒了。記得我母親當時是這樣說我父親的,——她說:‘哎,紹庭啊,你這是創作畫畫,不是挑燈苦讀為了科舉考進士吧?何苦熬到半夜裏不到床上去睡覺?再畫下去外麵的公雞要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