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2 / 3)

盛賓如一走,紀學覽回到內室裏跟朱紅說道:“紅哥,”——紀學覽恪守朱子藏定下來的規矩,人前人後不叫朱紅老板——“不好意思。剛才那個生意,我想我還是做小了。本來那個價還是可以再上去一格的。要是紅哥你來做,肯定要比我賣得高!”

“不。”朱紅轉身坐下來——朱紅這會兒有點疲倦,眼圈有點發黑,臉色蒼白帶一點灰青,眼睛睜開來布滿血絲——沉吟時突然翹起大拇指,說道:“老紀你,行!”“噯,”紀學覽手一擺說,“哪裏,紅哥,你別誇我了。你一誇我,我就不好意思。剛才說了,那個客人你來做,那錢真的……”

“賣得很好了!”朱紅一邊搓手,灰不拉耷的臉上漸漸泛上了些許潮紅,脖子一伸說道,“在店裏頭做字畫生意,我啊肯定做不過你老紀。我差遠了。那天我爹說了,紀學覽乃當今高手,無人同行比肩。”

聽到朱家老爺子在背後誇獎,紀學覽還是非常見情的。這個話要是換了別人說的,紀學覽隻不過是聽聽而已,不會上心,不會當回事兒。他知道朱子藏不輕易誇人,要他嘴巴裏說出一個“好”字,比農民造反做皇帝還要難!

從博古齋出來,盛賓如坐黃包車到唐樓。這時候唐樓熱鬧,樓上雅座裏有人正在議論不久前發生的事情:“聽說朱子藏在這裏跌了一個跟頭中風了,送到醫院沒幾天就死了。”

“哦?不會吧。”

“是啊,好像沒看見他們家披麻戴孝辦喪事……”

“那天我在場,朱半仙當時好像跌斷了一條腿。那條腿後來出了大問題,聽人家說,讓天賜莊洋人給鋸掉了。”

“真的啊?”

其中有個文縐縐的商人看見唐六梓走過來,幹咳一聲,眼睛閃了一下,慢條斯理說道:“唐老板,你現在是不是有點悲喜交加?唔,先說‘悲’——那天三位大家蒞臨唐樓鑒定唐寅名作,是唐樓的輝煌,是你唐老板一手搞起來的。其結果呢?哎,唐先生你別生氣,我們還是說‘喜’……你瞧瞧,我們大家瞧瞧,眼下,唐樓是個什麼局麵哪,那是幾乎天天客滿!”旁邊有一位戴眼鏡的先生接口說道:“現在,唐樓名氣大得很。”

“喂,”唐六梓聽了這些話,心裏堵,做了一個手勢,說道,“那天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不提了,要提就提以後;以後請諸位多多光臨唐樓,就算是給我唐某人麵子了,是給唐樓麵子。”說罷,他籲了一口氣,將手一讓,“今天你們這幾位的茶錢免了。你們慢慢吃茶,我到下邊去照看一下生意。”略一欠身拱手道:“怠慢在座的各位了。”

唐六梓走到樓梯口,看見盛賓如迎麵上來,不禁一怔,呆著臉,似乎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小聲說道:“你怎麼來了。”“怎麼,我不好來麼?”盛賓如仰麵一笑回道,幾步已經上來了,沒來得及說話,唐六梓便將他一把拉到樓上一間裏屋賬房說話,指著他的鼻子道:“你看你,那天惹的禍,一場禍!”唐六梓顯得又是悔恨又是激動,臉色倏然白裏透紅,好像一股熱血突然湧上來,“出了這麼個事情,我心裏頭一直不是個味道。之後,跟朱子藏先生,跟他兒子朱紅打招呼賠不是吧,像欠了一身債似的。”盛賓如聽了臉上一副漠然的樣子,嘴角一牽似笑非笑,目光呆呆地看著唐六梓,自言自語道:“那幅畫真的假的?”

“你說呢?”唐六梓坐直了身子,一時無語。悶了一歇,他惟恐冷場,瞟了盛賓如一眼,不覺一笑,說道:“你的那幅畫真的假的,我怎麼知道?”盛賓如不安地晃動了一下上身,坐穩了淡淡一笑,無言。最後還是唐六梓打破沉默,清了一下嗓子,好像下麵要說的話也跟著清爽了:

“其實這畫真的假的,跟我不相幹。我隻曉得我唐某給你把權威請到了。這是我的麵子,也是你的麵子。你真的是有麵子!至於後來出了事情,你知道啵堵得我心裏慌!現在還慌呢。你剛才沒聽見別人在議論這件事?那是始料未及,哪裏想得到?這個事兒你說怪我吧,我還覺得冤。你說怪那個顧院長吧,你說,怪得著嗎?這個事兒我琢磨著,顧院長他好像沒錯。他那麼個人物有話要說,當著大家的麵說出來,我看,沒有什麼可怪的。哦,對了,現在回頭想想當時吳先生看了畫不說話,你怎麼看?要我說,在我看來,倒是有點怪。要是當時吳先生也開口說一句話,不管他說真的還是假的,我想朱子藏先生或許也不至於從樓上跌到樓下去吧?你說是不是這麼一回事兒?”

盛賓如聽了,好像從夢境裏出來“呼”了一聲,點頭道:“你說得好像有點道理。”說罷,眼睛一閃,接下來手一擺,和顏悅色道:“所以我今天來,是想請唐兄,麻煩你今天抽空陪我去一趟吳先生府上。我們去拜訪吳元厚先生,哎,不為別的,就為了聽吳先生在家裏,關起門來說一句話,那幅畫真的假的?”盛賓如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指指自己手上剛買來的那幅畫。

唐六梓眼睛一瞟,心裏想:“這個盛賓如真他媽的來事兒,怎麼又來了?!這前腳的風波尚未平靜下來,他後腳又跟著來起浪了。”唐六梓一哂,欠身道:“今天客人多,我脫不開身——”

“那就改天抽個時間。”

“改天?恐怕也不行。”

“怎麼了?”

“我說賓如啊,”唐六梓想了一想,無聲透出一口氣,說道,“我跟你說話不轉彎,我不陪你去吳先生家裏請吳先生看什麼畫,說什麼話。吳先生是不會跟你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