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合舞廳,還是許兆豐那兩個老朋友,跟他朋友帶來的女人。那次他沒叫你,身邊也隻有我一個女人。”高明明邊說邊細細回憶起那日的情形,“那天不但沒有不開心,反而還挺開心的呢,你知道嗎,就是那天他跟我說,他不滿意溫文雅了,就在前天剛剛把溫文雅甩了!溫文雅一哭二鬧三上吊,可他根本就不想回頭呢!他還說我和星辰度假村那些小姐不一樣!怎麼會現在不想理我呢?肯定是被別的女人勾引走了吧!”
“等等,他說,他已經把溫文雅甩了?”這個消息無異於一顆重磅炸彈。
“對啊,而且我看他不是亂說話的人,這種玩笑他也不會開。當時我還開心得不得了呢!”高明明又愁眉苦臉起來,歎道:“誰知道過了那晚,我就沒再見過他,他也就沒怎麼理過我。如果硬要說那晚我跟他有什麼不開心的,那最多是跳舞了吧!”
王立彬全然不明白:“跳舞?”
“嗯,港姐說,許兆豐以前跟別的女人跳舞,都是跳很久的,就跟我跳才跳了一支曲子就不跳了,還說是因為我不夠‘********’,要挺胸提臀,才會顯得性感有女人味…”她越回憶越多,話題仿佛也越扯越遠了,“我覺得港姐這人有點奇怪,說話總是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些什麼。估計是老女人都這樣吧!”
“她呀,”王立彬的眼前立刻浮現出那張五十多歲卻塗脂抹粉的老臉,也回憶道:“她這人雖然打扮舉止風塵了點,可人還是不錯的,我也沒覺得有什麼神神叨叨的地方啊。”
高明明反駁道:“我找她借個電話她都不借,跟我說是按鍵壞了撥不出去。誰信呢?就算真壞了,一個舞廳難道還就一台電話不成?”
“什麼?”這回王立彬更加聽不懂了。“什麼情況?怎麼會呢?”
“沒什麼。”高明明懶得再提那事,草草敷衍了幾句:“阿毅呼我,我想回給他。不借就算了唄!”
這回王立彬總算聽出了點端倪,“什麼?你想回阿毅電話?你當著許兆豐的麵要回阿毅電話?”
“我哪敢!我連看呼機都是背過身去的,找港姐借電話也是在許兆豐跟別人談事情的時候,他那時候根本沒看我這邊,不可能知道我要給阿毅回電話。”
聽高明明說得這麼理直氣壯,王立彬無奈透了,拍了下桌子,“我的傻姑娘啊,你真是傻到家了!”
高明明特別不服氣,俊俏的小臉蛋漲得微紅,嗓門也放大了,反駁道:“我怎麼就傻了?我看你才傻!你跟許兆豐認識都多久了,連他的心思都琢磨不透!”
王立彬不理會高明明的刺撓,連珠炮似的提出一串問題:“你怎麼就覺得許兆豐的餘光不可能看到,不可能知道?你怎麼就覺得旁邊那些朋友不會多嘴?你怎麼就覺得蘇海港不會多嘴?你怎麼就覺得你背過身去看呼機他就不會懷疑你?你怎麼就覺得在許兆豐麵前你能看呼機?…”
起初高明明還吸了口氣想要辯解,可越是聽到後麵,越發覺辯解不出來了。
最後的最後,王立彬問道:“你怎麼就覺得,在許兆豐麵前你能有通訊工具?居然還讓它發出響聲?”
高明明說不出話了。她自知理虧,臉更加紅了,低下頭,又楚楚可憐地揉搓起自己的衣角,清澈的大眼睛無助極了。這幅模樣讓王立彬又好氣又心疼,歎了口氣,卻不知如何說下去是好。
“那,現在,該怎麼辦?”高明明手足無措,說話也結巴了。
“許兆豐這種人你還是了解太少。”王立彬重重歎氣,在桌麵錘了一下,“他沒有把自己當一個現代人,而是當成了古代的皇帝!你懂嗎?他雖然覺得你不同於我公司那些小姐有風塵氣,可你在他心裏也不過就是個級別最低的侍妾,想臨幸的時候就臨幸一下。這些侍妾哪能有自己獨立的人格、獨立的人生?在他眼裏,不光你算不上一個完整的人,連我都算不上,我在他眼裏,充其量也就一太監,最多是個太監的頭兒——‘王公公’!侍奉皇上的時候就得把自己當條狗,得把這條賤命跟人格尊嚴都綁在皇上腿上才行!”
高明明聽得目瞪口呆。許久才動了動嘴唇喃喃自語:“沒那麼嚴重吧…”
“怎麼就沒那麼嚴重了?”王立彬又歎了口氣,“許兆豐這種人,你也不要指望他能有什麼憐憫之心,他的心腸也就跟古代皇帝一樣,打入冷宮的嬪妃是翻不了身的。”
“那,怎麼辦?”高明明又結巴了。
“還能怎麼辦?可以確定的是,你現在再‘獲寵’,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到了這份上,王立彬的語氣也帶了些刺撓的意味。
高明明陷入了無邊的絕望,聲音也帶了些許哭腔:“那,我們是不是就白忙活一場了?從頭到尾,就因為一條呼叫,全沒戲了?”
“差不多是這樣。”王立彬無奈地點點頭。
還沒等他話音落定,高明明就眼眶發紅,她抽了下鼻子,努力忍住要掉落的淚水,還沒告辭便站起身飛速走出了這家快餐店。王立彬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她的身影就仿佛消失在空氣中。
坐在原位的王立彬神情複雜,他捏了捏手中那杯喝得隻剩下冰塊的飲料,眼底又透出令人捉摸不定的光。
“倒也不是絕對全沒戲了,至少在第一時間知道了溫文雅剛被甩這個消息…”他暗自說道。
快餐店裏依舊人來人往,王立彬捏著那杯飲料,皺起眉,又開始了下一步的盤算。
另一頭,高明明奔出了這家店,一直奔到幾條街外,眼淚才終於忍不住留下來。她抬頭望了望天空,天空也灰蒙蒙的,壓抑得就像她的命運,讓她更加透不過氣來。
整條街人來人往,紛紛用各式各樣眼光看著她,有的同情,有的譏笑,有的漠然。她忽然覺得自己是那麼渺小,在茫茫的世界上,她就像一隻螞蟻那樣可有可無,根本沒有人會去關心一隻螞蟻的命運。
倔強地擦幹臉上的淚水,努力平複抽泣的胸腔。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順著熟悉的路往宿舍走去。
垂頭喪氣地上樓,開門,室友不在家。剛進家門她便頹然倒進了沙發裏不願動彈,連一桌的雜物與垃圾也久久懶得去收拾。她知道這一次輸了,輸得比在王府被辱還要徹底。上一回,她是一個毫無反抗身份的弱者,這一回她好不容易爭取到了反抗的機會,竟因為自作孽,毀掉了本該平坦的前程。此時,恨不得時光飛回最後一次見許兆豐之前,又恨不得時光飛回沒有被邢姐騙來下江之前。想來想去,卻又發覺,若是選擇了不同的道路,也許又會遇上更多的挫折。
越想越悲觀。她什麼也不願去想了,隻想靜靜地躺在沙發,無人打擾,也許這一覺醒來,就會發覺這一年多以來的下江生活是一場長長的夢。若是這樣便好…
她疲憊地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不去思考任何與下江有關的東西。包括王府餐廳裏那些麵孔,包括把郭光冕讓給她的王淑芬,包括為她引路的王立彬,包括那發出“奪命傳呼”的主角——何俊毅。
“千不該萬不該,為什麼他偏偏就要在那個時候呼我?為什麼就不能早一點、晚一點?該死,他是命運之神專門派來克我的嗎?現在我一點機會也沒了,就算知道溫文雅已經被許兆豐甩了我也一點辦法沒有了!是呀,我能怎麼辦呢?我現在什麼身份都沒了,又跟王府餐廳一個服務員沒什麼區別了,就算溫文雅被甩了,照樣還是能把我踩在腳下啊…”
說好不去想下江的任何人任何事,卻一直克製不住偏要去想。她的腦子裏一團亂糟糟,什麼都理不順了。她索性強行灌輸給自己“快睡著,快睡著”的理念,逼自己快速入睡以免思緒再次亂飄。
可就在她好不容易進入迷糊狀態,快要成功入睡的時候,一個令人煩躁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咚咚咚,咚咚咚!”
不知道哪個不長眼的,非挑這時候敲門?高明明煩躁地打了個嗬欠,從沙發上站起身來。這時,門外傳來了何俊毅的聲音:“明明,在嗎?”
原來是他!那些她本來已經逼迫自己不要去想的事,在何俊毅出現後,統統又被勾了起來,讓她的心裏又像有塊大石頭堵著那麼難受。滿肚子鬱悶煩躁情緒去開了門,對於他燦爛的笑臉看也懶得去看,就徑直又走回了沙發,有氣無力地癱了下去。
他關心問道:“明明,怎麼啦?病了嗎?”
“沒病。”送上懶洋洋的兩個字。
“那,怎麼一副有病的樣子啊?”他嬉笑著臉湊近沙發。
高明明不耐煩地把他一把推開,“你才有病!”
她的表情一點也不像是平時打情罵俏開玩笑,推他時的力道也大了不少,何俊毅毫無防備,竟被她一把推出了老遠,踉蹌了好幾下。他莫名其妙,不知所措,“明明,你到底怎麼了?”
“沒怎麼。”高明明氣鼓鼓的,不正眼瞧他。
“還‘沒怎麼’?發生什麼了不能告訴我嗎?”何俊毅再次試探性地接近她,問道:“我沒做錯什麼吧?”
一提到“做錯什麼”,她立馬又想起那個“奪命傳呼”——你還“沒做錯什麼”?都是因為你在那個時候呼我,害得許兆豐不理我了,害我現在什麼機會都沒有了!全怪你!許兆豐對我還有點利用價值,你對我有什麼用!
可是她現在又能怎麼說呢?總不能直接告訴他吧!在他看來他可是完全無辜的啊!於是她就像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想罵也不知該如何開口,隻好倒在沙發裏,滿臉氣鼓鼓地盯著天花板,胸口一起一伏。
“誰欺負你了嗎?”何俊毅又一次試探性問道。“你們老板?同事?還是學生?學生家長?”何俊毅自個瞎猜了起來,“肯定是學生或者學生家長吧!我聽你說過在上河代課的時候那個‘聰聰’的事,這種家長到處都是,為這些人動了肝火太不值啦,遠離不就行了?”
他的話越多,高明明越煩。“你就不能閉嘴消停?廢話連篇!”
何俊毅趕緊滿臉堆笑地答應,把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行行行,行行行…”
高明明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何俊毅低頭看見那雜亂不堪的茶幾,“哎呀,你桌上也真夠亂七八糟,我幫你收拾下…”於是,屁顛屁顛地幫忙收拾起上麵的垃圾來,想以此討得她一點好心情。
豈料高明明根本不買賬,吼道:“別碰我的東西!”
被她這麼突如其來的一聲吼,何俊毅嚇了一跳,剛拿到手中的空飲料瓶也險些掉落下來。他連忙接住,就在這時,他無意中發現了茶幾上擺放的一盒磁帶,旁邊還有一張對折的海報,上麵都隱約看得見黃江海的臉。
伸手拿出這兩樣東西,他的笑容逐漸黯淡下來,心情無比複雜,問道:“這是你的東西?”
高明明依然沒好氣,衝道:“是又怎麼樣,關你屁事!”
“原來他是你的偶像?”何俊毅感到有些難以置信,話語也摻了些酸溜溜的味道。
“是又怎麼了?我就不能崇拜他了?我愛崇拜誰是我的自由!”高明明與他頂嘴道。
“你知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品?你就崇拜這樣的人?”何俊毅舉著那盤磁帶和那張海報反問。
“你有什麼資格去評論別人的人品?真是笑話!”高明明把全部的怒氣都撒在了何俊毅身上,說話也更加口無遮攔:“我隻知道,他是大明星,很有才華,至少在他所擅長的領域已經做到了佼佼者,可你呢?你算根蔥?你會寫歌嗎,你會唱歌嗎,你會表演嗎?你啥也不會,你擅長的領域也不過就是幫人看看大門,就憑你一個看門狗的頭兒,有什麼資格說人家大明星的不是?人家大明星不知道比你這沒出息的貨強了多少倍,你連給人家提鞋都不配!”
被戳中痛處的何俊毅攥緊了拳頭,將那海報揪作了一團,他一字不發,眼裏似乎要迸出火來。
見心愛之物快要被揪爛,高明明衝上前去,用力想要掰開何俊毅的手指頭,叫道:“你放開!”
她用尖尖的指甲去摳,將何俊毅的手摳出了一道道血印,可他仍攥緊了拳頭不放開,對她怒目而視。高明明氣急敗壞,順手抄起茶幾上的雜物就往何俊毅頭上、臉上砸去。
紙盒、飲料瓶、垃圾、零食…統統砸了個遍,她看也不看那是什麼,舉起就往何俊毅臉上扔。忽然,隻聽“咚”的一聲悶響,緊接著,又聽到“嘩啦啦”,清脆的碎裂聲。原來,是她把桌上最後剩的一隻碗也砸到了何俊毅頭上。
一切憤怒的聲響過後,世界從未如此安靜過。一股鮮血順著他的太陽穴、臉頰,緩緩流淌下來,又順著下巴,一滴一滴滴落在地麵上。
清澈的大眼睛裏掠過一絲驚恐。她望望何俊毅頭上觸目驚心的傷口,遲疑了腳步,既想走近了去查看,又遲遲不敢挪動步子。她的眼裏從起初的埋怨、氣惱,慢慢變成了緊張、猶豫、後悔…可是都已經到了這般田地,再後悔又有什麼辦法?
這個諸事不利的下午仿佛是上天的安排,讓所有人都體驗了一遍挫折的感覺。莫名其妙挨了頓罵的何俊毅本就一頭霧水,一肚子窩火,現在竟還因為昔日仇人黃江海而掛了彩,叫他怎麼能不怒火攻心?氣急之下,他隻能把所有怒火朝黃江海身上發,他舉起另一隻手裏的那盤磁帶,使盡全身力氣往地麵砸去——啪的一聲,磁帶盒被摔斷,順著地麵滑出老遠。他還不解氣,大步流星追上前去,用力在上頭跺了兩腳,又狠命一腳將它踢在牆上,這才作罷,頭一扭,也沒再瞧高明明一眼,就跨出大門去,留下重重的關門聲。
高明明頹然癱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