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我們忘了正經事,這是教區給你的這個月的薪資。”

邦布爾先生從皮夾裏掏出用紙卷著的一些銀幣,讓麥恩太太寫了張回條。

“先生,沾了好多墨漬,”寄養所所長說,“不過我保證寫得絕對規範。先生,謝謝您,邦布爾先生,我真不知如何感謝您才好。”

邦布爾先生柔和地點點頭,算是答謝了麥恩太太的屈膝禮,隨後就問起孩子們的狀況。

“主保佑那些可愛的小心肝!”麥恩太太感慨地說,“這些寶貝都很不錯!當然,除去上周死掉的兩個,還有小狄克以外。”

“那孩子好點沒有?”邦布爾先生問。

麥恩太太搖搖腦袋。

“他是個心眼壞,道德淪落,品行不端的教區小子。”邦布爾先生生氣地說,“他在哪裏?”

“先生,我立刻帶他來見您。”麥恩太太回答說,“狄克,到這兒來!”

麥恩太太叫了半天才找到狄克。把他的臉放到水泵下洗了洗,用自己的睡衣擦幹,才領來拜見此刻正在氣頭上的教區理事邦布爾先生。

這個孩子麵色慘白肖瘦,兩頰凹陷,但是一對眼睛大而明亮。那件省布料而做成的教區貧兒製服,掛在他虛弱的身上依然寬鬆,幼小的四肢已退化得和老人的差不多。

邦布爾先生注視著這個站在他麵前的小東西瑟瑟發抖,不敢從地上把眼睛抬起來,甚至連聽到幹事的聲音都會感到害怕。

“你這強孩子,就不能抬頭看看這位紳士嗎?”麥恩太太說。

狄克溫順地抬起眼睛,目光恰巧遇到了邦布爾先生的。

“你怎麼了,”邦布爾先生瞅準時機,滑稽地問道,“教區收養的狄克?”

“沒什麼,先生。”孩子弱弱地回答。

“我想也是,”麥恩太太自然對邦布爾先生的幽默大笑一番,說,“我確信你什麼也不需要。”

“我想——”孩子結結巴巴地說道。

“哎喲!”麥恩太太打斷了他說,“現在,我想你會說你確實想要某樣東西吧?哼,你這個小壞蛋——”

“等等,麥恩太太,等等!”幹事擺出一副威嚴的樣子揚起手,說道,“老弟,你想要什麼,說吧?”

“我想要的是,”孩子結結巴巴地說,“有人會寫字,幫我在紙上寫幾句話,然後折好,封存起來,等我埋到地下後,替我保留起來。”

“喂,這孩子什麼意思?”盡管邦布爾先生對這樣的事早就習以為常了,但狄克認真的樣子,慘白的麵容還是給他留下了某種印象。他喊道,“老弟,你要求什麼來著?”

“我想把我的愛留給可憐的奧立弗·特威斯特,我想讓他知道,一想到他在黑漆漆的晚上無助地四處流浪,我就會常常獨自坐著不停地流淚。”那個孩子將兩隻小手緊緊合在一起,滿腔熱情地說,“我想告訴他我很開心,還沒長大就要死掉了。如果長大了,變老了,在天堂裏的小妹妹或許會不記得我了,或者長得和我一點都不像了,要是我倆都還是小孩子,待在那兒會快活很多。”

邦布爾先生無比驚訝地從頭到腳打量了這個說話的小不點,然後轉向自己的老朋友說:“麥恩大太,這幫小鬼全都一個樣,那個膽大包天的奧立弗真是把他們全都教壞了!”

“先生,我真不敢相信這些話,”麥恩太太揚起雙手,惡狠狠地盯著狄克說,“我從未見過這麼可惡的小壞蛋!”

“夫人,把他帶走!”邦布爾先生傲慢地說,“麥恩太太,這件事必須報告給理事會。”

“先生,我希望先生們能夠諒解,這不是我的錯。”麥恩太太可憐地泣聲說道。

“夫人,他們弄清了事實的真相,就會諒解你的,”邦布爾先生說,“好了,帶他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他。”

狄克很快就被帶了出去,鎖進煤窯。很快,邦布爾先生就起身告辭,準備旅行的行李去了。

第二天早上6點鍾,邦布爾先生登上公共馬車頂座的時候,他的三角帽已經換成了圓禮帽,身上裹了一件帶披肩的藍色大衣,隨身攜帶著那兩名尚有居住權爭議的犯人。他們按時順利地到達了倫敦,一路上倒是相安無事,隻是那兩個小子故態複萌,一直哆嗦著抱怨天冷。邦布爾先生說盡管他還穿了一件大衣,但是他倆如此這般的行為讓他覺得咬牙切齒,渾身異常不舒服。

邦布爾先生安排好兩個壞蛋晚上住的地方,就一個人獨自來到停班車的那所房子裏吃了一頓簡單的晚餐,蠔油牛排和黑啤酒。他將一杯滾燙的摻水的杜鬆子酒放在壁爐架上,就把椅子拖近爐邊,他一時感慨於世風日下,人心不足,於是,就靜下心來讀一份報紙。

邦布爾先生的眼睛停在開頭的一則啟事上,內容如下:

懸賞5畿尼。

今有一名叫奧立弗·特威斯特的男童於上星期四傍晚時分從本頓維爾家中失蹤,或者說是被人誘拐,至今毫無音信。凡是能提供線索,找回奧立弗·特威斯特者均可獲以上酬金。或是能告知他往日經曆者,亦同。出於各種緣由,啟者對此甚為關切,恕不詳述。

下文則詳細描述了奧立弗的衣著,身材,外貌和失蹤情況,最後是布朗羅先生的姓名和地址。

邦布爾先生睜大眼睛,一字一句地反複讀了幾遍告示,大約5分鍾之後,他已經在去本頓維爾的路上了。由於很興奮,他連嚐也沒嚐,就扔下了那杯熱氣騰騰的摻水杜鬆子酒。

“布朗羅先生在家嗎?”邦布爾先生問開門的女仆。

對於這句詢問,女仆的回答很不尋常,而且似乎很不願意回答:“我不知道,您從哪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