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英回頭瞥他一眼,長臉紅燦燦的。“我不唱。”
但是陳中華要她唱,“我也想聽你唱這首歌。”這位身上揣著加拿大護照的人說,“我記得有一年元旦,你在台上唱過這首歌。”
“我沒唱過這支歌。”張小英紅著臉否認說。
“你唱過。”李躍進說,“你是怕劉建國不批準你唱吧?建國,你批準不?你莫那樣小氣囉,美麗的花朵要大家欣賞才有味。”
“我敢不批準?”劉建國聽到這樣的恭維話,很高興的樣子笑笑。
“那你就唱。”馮建軍盯著她,“既然劉建國批準了。”
張小英站了起來,紅著臉看了眼眾人。“我真的唱不好。”她說。
馮建軍看不得她扭扭捏捏,“唱囉唱囉。”馮建軍不耐煩了,“莫學著矯揉造作。”
對於張小英來說,這句話說得很重,但她不敢反擊他。她拿起了麥克風,轉過身去,用她那清純的女中音跟著音響裏播送出來的樂曲,看著熒光屏裏一個穿三點式泳裝的姑娘在沙灘上邊曬太陽邊這裏走那裏走,唱起了《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這首歌從張小英的喉嚨裏飄出來,一下子就把四十幾位72屆六甲班的同學,牽入了那個己經遠離的時代,那個時候他們個個都是無憂無慮的孩子啊。就有同學跟著張小英的歌聲唱起來,最先隻是一個,緊接著就是幾個,然後是一半同學扯開喉嚨跟著唱:“……啊,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您的光輝思想永遠照我心。啊,春風最暖,毛主席最親,您的革命路線永遠指航程……”歌聲從
這間裝修豪華的房間裏傳出去,吸引了一些人,以至有幾個人走到門口來看熱鬧,臉上掛著好奇的微笑。歌聲迅速就把大家的歡樂吞噬了,就好像烏雲把太陽吞噬了似的。大家並不是怎麼怎麼地愛毛主席,而是惋惜己經流逝的歲月,追憶失去的年華。
“周老師,我們以前太沒讀得書了。”一個同學感歎說。“進入這個90年代後,我自己總覺得自己無所適從,不曉得要幹什麼好。真的,我覺得我麵對這個說起來到處都是機會的時代,我腦殼是木的,覺得自己一肚子草!我想賺錢,單位那麼一點工資,大家都知道隻吃得飯,但我不曉得走哪條路去賺,太沒讀得書了。明顯搞二十幾歲的大學生不贏,我真的好後悔呢。”
“我們那個時候讀什麼書囉? ”另一同學說,“那叫做讀書?那是讀鬼書!我們那點知識隻能哄文盲。你還莫說搞現在的大學生搞不贏,就是搞現在的高中畢業生,我們都搞不贏,他們的腦殼比我們活得多。我是感到自己落伍了,沒讀得書,自己害了自己。”
“我們那是什麼時代?那是‘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的時代!”
馮建軍接住他們說的話說,“我們現在就是社會主義的草。我們有什麼腦殼?我們腦殼裏裝的都是草,就同牛和馬一樣,裝一肚子草。我們現在活得跟狗一樣,這個社會毫不負責任地把我們這代人拋棄了。我們這代人最吃虧。”
“是的是的。那時候我們太沒讀書了。”一同學附和說,“我現在隻能眼巴巴地望著廠裏多發幾個獎金,而廠裏的效益偏偏又差得要死。跟你們講老實話,莫說華天酒家,我連自己家門口的餐館都沒進去過一次。沒有錢。”
“都差不多,都差不多。”何斌說,“我們同學中,除了陳中華我不說,可能就是劉建國混得最有出息。我雖然讀了大學,也不比你們好,我在劉建國公司裏打工。”
“劉建國,你幫下我們看?”一同學要求說。
“劉建國把我安排到你們公司掃地看?”一同學一臉正經地說,“跟你看門都要得,我這個人沒有高要求。我是草,不是苗,不嫌棄的話,就讓我到你的公司守傳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