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大年初四,幸福街小學72屆(中間停了一年學)六甲班的全體同學,搞了個加強橫向聯係的同學聚會。馮建軍、李躍進、劉建國、張小英和何斌都去了。這個同學會是一個身在加拿大的同學回來後,花了大力氣組織的。這個同學姓陳名中華,隻讀了小學,因成分不好(出身地主兼資本家)就沒有讀書了。他出國並不是他有什麼本事,而是他無心插柳柳成蔭。“文化大革命”結束後,他長大了,愛上了一個比他大五歲的姑娘,該姑娘的叔叔解放前就去了台灣,後來在加拿大定居,開了個中國餐館,無後代,十年前去世時指定遺產由他親哥哥的子女繼承。該姑娘是家裏的獨女,自然就去繼承了。陳中華也去了,一去就是十年。現在這個身在加拿大的幸福街小學72屆六甲班的同學,回來了,自然就渴望與同學們相聚。這種渴望立刻就付諸到了行動中,聯絡了幾個他在小學時代玩得好的同學,東奔西走,於是就有了大年初四的同學聚會。聚會地點安排在幸福街小學的校門前,時間是初四下午三點鍾,然後一起去長沙市最好的華天酒家瀟灑。
幸福街小學離李躍進住的地方不遠,步行不過十分鍾就到了。李躍進對同學聚會興趣不大,但馮建軍卻有點激動,從年前接到這個通知起,他的腦海就沒平靜過,他就在想穿什麼衣服去參加同學會。他沒有好衣服穿,可以說他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他不希望自己在同學眼裏一副寒酸的形容。他身上的衣服沒一件式樣好的,都是爛便宜的貨。“我沒有一件好衣服。”大年初二的那天,他垂著頭對李躍進說。
李躍進知道馮建軍從讀小學起就是個麵子觀念很強的人,“你穿我的衣服囉。”
李躍進瞅著他,“我反正是這樣子,隨便。”
“你也沒好衣服。”馮建軍看他一眼說。
大年初三的下午,李躍進口袋裏就揣著一千塊錢,和馮建軍上街了。可是很多個體戶服裝店都關了門,最後兩人在一家國營商店裏看了半天,選了件呢子大衣,又買了條灰色的褲子,還買了條紅黑兩色的格子圍巾,這才有了外表煥然一新的馮建軍。李躍進知道他這一身打扮不是為別人,而是為已遠離他而去的張小英。當大年初四的中午,馮建軍站在穿衣鏡前,一件件地穿上,並對著鏡子左照右照地搬弄自己的頭發時,李躍進站在背後肯定他說:“你跟‘五四’青年一樣。味道蠻好。”
他們到達母校的門前時,很多同學已站在那兒等了。“馮建軍,”有人這麼叫他。
“李躍進?”有人看著李躍進判斷道,“哎呀,你們都變得不認得了。”
“你們好。”那個組織這次同學聚會的口袋裏揣著加拿大護照的陳中華跑上來說。
“哎呀,馮建軍!你現在在哪裏發財?”劉建國一臉不含糊地走上來瞧著他,身上的質地柔軟的羊皮夾克,在金燦燦的陽光下閃著高貴的光。
“我有什麼財發囉。”馮建軍一臉冷淡地說,眼睛卻盯著站在那兒沒走過來的張小英。張小英也看見了他,但沒走過來。他感到那張美麗的臉上有紅雲,那片紅雲是為他的到來升起的,就跟月亮是為夜晚升起一樣。
“你現在搞什麼?”劉建國注意到他望著張小英,忙問。
馮建軍把眼光放到劉建國臉上,就仿佛是把刀子架在劉建國的脖子上似的,使劉建國臉色都白了。他沒回答對方,目光又移到遞煙給他抽的陳中華身上。“謝謝,”他對陳中華一笑,“你現在是外國人了,加拿大華人,好過囉。”
這時周老師由幾個男女同學前呼後擁著從校門內走了出來。原來這些同學都隨周老師走進母校參觀了一番。周老師己經退休了,臉上的皺紋縱橫交錯著,好像爬滿了千足蟲似的。“周老師!”馮建軍走上去同周老師打招呼。
周老師也看見了他,“馮建軍,你出來了?”周老師當著許多同學不懂事地說,她當然是關心她這個學生。
馮建軍臉一紅,馬上又鎮靜了,因為他感覺到側麵有一雙明亮的他深深愛著的眼睛瞪著他。“早就出來不。”他說,“沒來看您,實在對不起。”
“出來了就好,”周老師說,“還有本錢好好幹,你還年輕,年輕就是本錢。”
馮建軍笑笑:“是的,周老師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