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女兒不肯接他的錢,把兩隻手彎到了背後。
“拿著。”李躍進也說,“這是你爸爸給你錢,又不是別人。拿著,聽話。”
“我有錢。”女兒說,仍不肯要。
“拿著。”馮建軍說,“爸爸沒跟你買東西,拿一百元錢自己想買什麼就買。”
女兒仍不肯要,但是馮建軍卻把錢塞到了女兒的書包裏。“你媽媽還好嗎?”
馮建軍關心地問女兒。
“媽媽在家裏開了個南食店。”女兒介紹情況,“我們是住一樓,媽媽騰出了一間房子賣東西。反正媽媽還是那樣,現在我有了個弟弟。弟弟還隻三歲……”
馮建軍隻是一個勁地盯著女兒,聽她說,不知怎麼回事,他在女兒身上看到了從前的彭嫦娥,那個叫他“師傅”,跟他學做皮鞋的彭嫦娥,那個和他一起去文化電影院看電影的,走在他一旁很拘束的彭嫦娥。這時天老爺落下了幾滴雨,天突然陰下來,一大片烏雲從那邊襲了上來,看來勢快下大雨什麼的了。“早點回去吧。”
他對女兒說,“免得下雨。”
“爸爸,我要找你怎麼找?”女兒很懂事地問道。
“到我家裏找就是了。”李躍進笑笑說。
馮建軍在李躍進家住了下來,整天就圍著兩張綠茵茵的桌球台轉,抽著煙,吃龍豔豔做的飯,和一些年輕伢子一起打桌球。一個腦殼什麼事也不願去想,他就跟一隻懶貓似的活著。整個上午,他就是睡覺,早餐為李躍進節約了,中午李躍進喊他起床吃飯,他才從睡夢中爬出來。下午,他就是一杯茶,一根煙,有時候手上握一根桌球杆,將桌球打得在綠茵茵的台子上滾來滾去。一天晚上,何斌來了,穿一件一千多元的棕色羊皮夾克,腳上一雙鋥亮的老人頭皮鞋。他是吃晚飯把肚子吃脹了,出來散步“散”到這裏來的。他不是來打桌球,而是來看馮建軍。但馮建軍不在,李躍進告訴他,街上的一個年輕伢子喊他去打麻將去了。“在我手上扯了兩百塊錢。”李躍進特意強調說,那意思是他夠朋友,而且大方。
何斌點上一支美國駱駝煙,吸了-口,坐到李躍進提供給馮建軍睡覺的沙發上,拍了拍沙發。他關心的是馮建軍的將來,或者說馮建軍腦子裏準備幹的事情。“建軍打算怎麼辦囉?”他看著李躍進,“他有什麼想法?”
李躍進喝了口茶,“坐牢對他的打擊很大。”他說,“他好像對生活很疲倦。你也曉得、五年前他是我們同學中間最有錢的,可是七萬元的煙被沒收了,跟著他又坐了牢,跟著張小英又跟劉建國好了,這一連串的事情把他打垮了。”
“你應該喊醒他,”何斌望著李躍進,“你現在同他關係最密切,你要勸他找點事情做。他還隻三十四歲,人生的道路還長呢。總不能是這樣過一世!”
“我欠他的太多。”李躍進瞥一眼走進來的龍豔豔,換了個讓自己坐得更舒服的姿勢,“我這樣的人勸他,他會聽我的話?再說做生意要資金,他哪裏來的資金做生意?”
“先從小生意做起。”何斌想了想說,“如果拉得下麵子,先到菜市場賣小菜都可以,或者找個門麵開個小餐館。”
“你下次碰見他,你跟他說。”李躍進說,“我在他麵前講話沒用。他開始還有這樣那樣的想法,但早幾天,他一看見張小英從奧迪車裏下來,牽著一隻獅毛狗,他整個人又變了。變得對我說,什麼都沒搞場了,你看腦殼疼不?”
張小英的父親,仍住在從前住著的那幢挨近辦事處的居民樓裏,這棟樓是幸福街第一棟五層樓的樓房,曾經極巍峨地屹立在矮矮的破舊的平房中,鶴立雞群。當年住進這幢樓房裏的,都是幸福街的貴人。現在這幢五層樓的樓房,被周圍的幾幢七層樓的新樓房包圍著,如一個浮腫的老婦人。這幢樓房離李躍進住的這棟樓相距隻有三棟,馮建軍一直就比較留意這棟樓房,他相信張小英遲早會要在這棟樓前出現。那天下午果然出現了。一輛藍色的漂亮的奧迪轎車從他們麵前輕盈地駛過,在那幢樓前靠邊停住了。“劉建國的車。”李躍進告訴馮建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