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建軍躲藏在王向陽的一個朋友家裏,躲藏了整整半個月,這半個月他幾乎連門都沒出。當李躍進從醫院裏打聽到,小易脫離了生命危險,而他養父卻在急救室進行搶救時,他是又喜又心神不安。喜的是小易沒死,那麼他還有辦法擺脫這件事情。不安的是有恩於他的養父生命危在旦夕,而他卻不能去見他。
“我要去看我養父,”他對李躍進說,“你見到我養父嗎?”
“沒有。我到病房裏,見你養父的床位上沒人,我還以為你養父已經去了。但病房裏的人說,他被抬到急救室搶救去了。”李躍進描寫他在醫院裏的見聞道,“病房裏的人說,你養父快不行了。昨天早晨,送開水的問你養父說要開水不?你養父沒有回答。早餐車推進來後,鄰床見招呼你養父的人還沒來,又問你養父想吃點什麼,這才注意到你養父神色不對,就喊來了醫生。”
“我養父的侄兒呢?”
“我沒問。”
“你應該問一問他侄兒在不在。”
“你隻是要我去看看你養父,又沒要我去問你表弟。”李躍進聲辯說。
馮建軍睡不安坐不安了。他不時站在窗前,不時又坐到床上,不時又走到窗前,盯著馬路上的行人。他躲藏的這間王向陽朋友的房子當街,是一幢六層樓的房子,窗戶對著大馬路。這些天,他的絕大部分時間就是在這處六層樓的窗旁,抽著煙,觀望行人車輛而頑強地打發掉的。他看見一個細伢子由一個穿著舊軍裝的中年男人牽著,在人行道上玩耍著。他腦子裏馬上浮現出了養父第一次牽著他在街上走的情形,也是如此這般。他記得那天養父牽著他走進了一家小百貨商店,買了一副象棋,回家後教他下象棋。他至今還記得養父教他背誦的象棋口訣;“馬走斜,象走田,炮打將軍隔一子……”那時候他不過是七歲呢,可是養父卻在有意識地培養他的智力。“一個人要學會動腦筋。”他記得養父曾不止一次地這麼教育他,“下象棋就會使你多動腦筋。要多想。”他還想起養父有一次帶他到動物園去看老虎,那是他八歲的時候,也是他第一次去動物園。那是個星期天,養父帶著他坐人力三輪車,一路搖搖晃晃地到了動物園門前。那是夏天,太陽很大,養父讓他站在一棵樹下的陰影裏,自己擠進去買票,隨後牽著他直奔老虎的所在地。那是一排矮矮的安著很粗的鐵欄杆的房子,有好幾間房子裏關著老虎。“這是老虎,”養父教育他說,“老虎是山中之大王,山裏麵的野獸都怕它。”
此刻想來,養父當年帶他去動物園看老虎是頗有用心的,無非是希望他長大後成為棟梁之材。我要去看他,說不定這是最後一眼。他斬釘截鐵地想。我養父的一生很可憐,他惟一愛的女人卻不能為他生孩子。他什麼苦沒吃過。我養父生下來就是受苦的。
那天晚上八點鍾,他再也呆不下去了,一種不安和焦躁充斥在他身上,像霧一樣裹著他,使他同一隻困獸似的在房裏亂轉。老子就是要去醫院。他說服自己說,說不定卵事都沒有。他堅決地拿起桌上的煙,放進夾克衫口袋,走過去拉開房門,看了眼路燈已壞的黑乎乎的樓道,把門一關,毅然走了下去。他自己並沒意識到,他這不是往醫院裏去,而是往監獄裏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