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的這天下午,四個人走到張小英父母家住的那棟樓前,三個人站在陽光燦爛的坪上等著,劉建國奉命上去叫張小英。不一會張小英便緊隨劉建國下來了。張小英就是張小英,她隨便穿什麼東西都好看。她今天穿一件黑皮夾克,脖子上係一條白絲圍巾,卻顯得很精神和好看。“張小英你真是漂亮。”李躍進讚美說,他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十多年來,在他腦子裏混淆不清的美醜概念。“我現在曉得什麼是美了。”他突然這麼說了句,仿佛是回答前天半夜裏,他在馮建軍養父家裏向馮建軍提出的問話。
“我也明白了,”劉建國說,又加了句,“我隨哪個都不羨慕,我隻羨慕馮哥。”
“我也隻羨慕馮建軍,他太好過了。”何斌說得更露骨一點,“這個世界不公平,把好的東西都給了他。”
張小英一聽就明白了他們說話的內容,不覺一笑:“好啊,你們吊我的口胃。”
“那就不是吊口胃啊。”劉建國趁機表白說,帶著開玩笑的成分,“我讀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就愛上了你。馮建軍還是讀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愛上你的。我的愛齡比他還長。我沒有想法呢,愛情離我好遠的呢,連沒有哪個漂亮女人愛我。”
“我也沒有想法,”李躍進歎口氣說,“我打算跳樓自殺。”
“你隻能跳河自殺,你住一樓。”張小英很開心地指出說。
“跳河也死不了,我會遊泳。”李躍進自卑道,“我隻有去臥軌,我去臥軌去。”
五個人說著這些話,往幸福街小學走去,當然很快就走進了幸福街小學。幸福街小學還是他們讀小學時的原模樣,一點也沒變,隻是多了一幢教師宿舍,不過它卻是在幸福街小學的頂裏麵。他們讀書的時候那兒是一塊臭烘烘的菜地,當年他們時常跑到那塊菜地裏捉蚱蜢和蜜蜂。有次馮建軍捉蚱蜢,還一腳踩進了那個糞池裏,幸虧糞池很淺,隻有一尺深。周老師把他拉到自己家裏,讓他趕快脫下臭烘烘的褲子和鞋子,又找了自己兒子的褲子和鞋子給他穿,叫他去上課。他還記得那是一節數學課,當他上完課,跑來周老師家時,周老師卻在家裏替他洗了臭烘烘的褲子和鞋子。這就是他們當年的那個周老師。
“我一生都記得周老師,”馮建軍說,“我這個人最記恩了。”
“我也記得周老師,”何斌說,抽一口煙,“有次我掃地逃跑,周老師批評我說,你現在就學著躲懶,將來長大了又怎麼去革命?你們是祖國的花朵呀,要好好鍛煉自己。”
“我們是祖國的花朵麼。”劉建國笑笑說,“我還記得當時張小英跟我們排‘毛主席啊,您是燦爛的太陽,我們像葵花’這支舞。張小英,你還記得這首歌的歌名不?”
張小英想了想,一笑,“不記得了,好像是《葵花朵朵向太陽》罷?”
“那不是。”何斌說,“我記得這首歌是叫做《祝福毛主席萬壽無疆》?”“你說到外婆屋裏去了,”劉建國站在張小英那邊說,“是《葵花朵朵向太陽》。”
“絕對不是。”何斌看著劉建國,“因為後麵有這樣的歌詞:‘祝福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絕對不是《葵花朵朵向太陽》,我敢跟你打賭。”
“打賭不?”劉建國望著何斌,“應該周老師記得,周老師選的這支歌。我們可以問周老師,打賭不?要賭就賭一百塊錢,如果是《葵花朵朵向太陽》,你把一百塊錢給我,如果是《祝福毛主席萬壽無疆》,我就把一百塊錢給你?”
“可以,我今天賺了一百塊錢,”何斌說,“我保證要贏。”
五個人這麼說著走進了周老師家裏。“周老師”,“周老師”,“周老師”。他們一一這麼親近地叫了聲周老師。
“坐坐坐坐。”周老師一連說了好幾個“坐”字,忙拿椅子和泡茶,一臉的高興。
周老師己經五十好幾了,一張臉跟苦瓜皮樣的了,頭發正如馮建軍說的,白了,周老師家的客廳很小,五個人一坐下來,似乎就沒有空間了。周老師家的客廳裏,除了一張請人做的格子布長沙發和一個茶幾外,剩下的就是一張破舊的用來吃飯的方桌,此刻方桌上滿滿地擺著他們提來的禮物:一塑料袋香蕉蘋果、一對武陵酒和好幾包糕點。周老師從廚房裏端來了兩杯茶,馮建軍忙站起身接茶說:“謔喲,您親自泡茶。周老師您隻管坐。”
張小英忙起身去廚房裏端來了另外幾杯茶,分別放到每個人手上。劉建國趁機開玩笑道:“小英,我這是第一次喝你端的茶,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