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國是指這套西裝報銷了。這身西裝是灰色的,而這個糊印子是黃色的。他走進廚房,拿著一條毛巾放到水龍頭下打濕,擰得半幹,走出來,站在燈光下用心揩著,揩了一氣,糊印子卻仍存在表口袋上。“抹不去,”他說,“日他娘的。”
“你反正賺了錢,”馮建軍說,“再買一套好點的也無所謂。”
“無所謂吧?錢也是賺的,又不是在街上撿的。”他說,繼續是那樣抹著。
何斌沒有用毛巾去抹,隻是用指甲摳了摳,那幾點粘在呢子衣上的糊印便消失殆盡了。
“我的衣服還好。”他鬆了口氣說,“看不出了。”
“你這件呢子大衣好多錢?’’劉建國盯著何斌問。
“二百七。”何斌說。
“我這套金頂針三百多元,”他又這麼說,“這還穿得出去!老子今天晚上損失了三百多塊錢,慘重咧。’,
李躍進笑笑:“你損失了三百多塊錢,你對我說的那件事,還是會兌現吧?”
“什麼事?”馮建軍折過頭問李躍進。
李躍進說:“建國哥說,帶我到湘湖賓館去玩。”
“你這麼大一個青年哥哥了,”何斌嘲笑地瞥著他,“還要建國帶你到湘湖賓館玩?湘湖賓館是中南海哎?未必還要人帶進去?”
“你莫嘲笑我。”李躍進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我們這種沒見過世麵的人,走進賓館怕打呢。我們膽子最細了。”
“你們是想要搞什麼事吧?”馮建軍從李躍進和劉建國那種眉來眼去中,嗅到了他們想幹什麼勾當。“是準備搞什麼?”
“建國說那裏有好多漂亮妹子,”李躍進笑笑,“帶我去開洋葷……”
“你隻開洋葷,慢點沾上性病,再把性病傳到龍豔豔身上,那就有事情做了。”馮建軍笑笑說,“到時候看見你和豔妹子一起去看病,那就好玩了,我隻喊醒你。”
“莫講得那麼嚴重。”劉建國講事實說,“我在湘湖賓館睡過兩個姑娘,又沒看見沾上性病。你莫嚇他。我們躍進是受不了嚇的。”
“那我最怕受嚇。我這個人膽子最細了。我經常晚上做夢還哭臉。”李躍進說。
“你打鱉講。”馮建軍罵他說,“你未必晚上做夢還哭臉?你是夢見你把別人打哭臉吧?你這個雜種還曉得哭臉哎?”
李躍進嘿嘿嘿笑笑。幾個人說著這方麵的話,說了很久。臨了,馮建軍忽然想起前幾天,他在辦事處門前,碰見小學時的班主任周老師,他跟周老師打招呼後說“周老師,過年再到你家拜年”,周老師忙笑著說:“來囉來囉。我還很想看看你們這些同學了。”
“初一崽,初二郎(女婿),初三我們到周老師家去拜個年不?”馮建軍說。
“要得要得。”何斌說,“我好幾年沒看見過周老師了。我還是讀大學的那年碰見過她,周老師現在是什麼樣子了?”
“老了好多了。”馮建軍感歎說,“我早幾天碰見了周老師,頭發都白了。”
幾個人又說著周老師,回憶著讀小學時候周老師教育他們的情景。李躍進突然就一笑,神經一樣。何斌問他笑什麼,他又是一笑,覺得很好笑地笑得把腦殼都低下來了,嘿嘿……。他就是這麼持續不斷地笑著,笑得臉都紅了,笑得頭兩邊直搖,臨了笑得下巴貼到了自己胸脯上時,還在笑。
“你跟神經樣,寶笑之笑做什麼?”劉建國有意見了,“你沒病吧?”
“我是想起周老師那時候批評我說,李躍進,你告訴周老師,什麼是美什麼是醜?”他回憶著說,又嘿嘿一通蠢笑,“她是老師,她要我告訴她什麼是美什麼是醜。我至今都搞不清什麼是美,什麼是醜。”
“我搞得清。”劉建國稱裏手說,“美就是自己愛的東西,醜就是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建軍哥你說呢?”他想求得馮建軍的讚同,“我搞得清一筒卵。”馮建軍不屑地回答道。
淩晨四點來鍾,四個人熬不住了,便橫躺在養父馮清明睡的床上,蓋著一床被子,不一會兒鼾聲(馮建軍和李躍進打鼾)、囈語(劉建國講夢話)和磨牙齒(何斌磨牙齒)的聲音,如夢幻交響曲,在這張床上鳴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