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把你趕出來還好些,你正好住到李躍進家去。”劉建國說,“李躍進的姐姐就是這樣說的,既然你們已經有了這種關係,就應該結婚。”
兩人圍繞著她說了很久,當然是把好話都往她身上堆,就好像我們給孩子洗澡一樣,把一瓢瓢熱水淋到孩子身上,洗其汙跡。大約快下班的時候,兩人走了出來,這主要是擔心被那個腦子有問題的龍醫生撞見,而引起龍醫生的警惕。不想兩人走到宿舍拐彎處時,恰好迎麵碰上了龍醫生。龍醫生不認識劉建國,但認識馮建軍。他立即就歪著腦殼盯著馮建軍,自認為自己很重要的模樣,那目光當然就是一種審視了。馮建軍沒有同這種目光交鋒,而是裝做沒看見他似的大步向前麵走去。
晚上九點多鍾,馮建軍正打算出去走走,龍姑娘一臉紅腫地來了。龍姑娘曾同李躍進來過一次,來的路上走了多錯路,找了三個小時,還是讓她找到了。“我爸爸打我。”她進門就說,眼睛裏麵還掛著淚珠。
“你爸爸真的要不得,”馮建軍趁機說,“太不像話了。坐坐。”
“你們前腳出門,我爸爸後腳就進來了。”她描述說,“爸爸就問我,為什麼讓你們進屋……還打我。我是趁爸爸到廚房裏炒菜時,跑了出來。”
“你真的做得對。”馮建軍讚美她說,“是要反抗,哪有那樣聽父母的囉!你還沒吃飯吧?給你下碗麵吃可以不?”
彭嫦娥就去為她下麵吃,“當年我和你嫂子結婚,”他拿彭嫦娥做活生生的例子說,“她就是反抗她爸爸出來的。我們不是過得蠻好?那時候,說起來你不相信,她還隻十七歲,比你現在還小一歲。當時社會空氣還沒有這麼開放呢。”
龍姑娘就舉起那雙紅紅的眼睛看著彭嫦娥。
“爸爸媽媽的話那樣聽做什麼?”他又說,“他們有他們的一世,你有你的一世。不要怕,我們保護你。我們是李躍進的貼心朋友,還是他的結拜哥哥。”
龍姑娘吃過麵,馮建軍留她在他店子裏同彭嫦娥睡,自己就走出來,嘴裏叼著煙,向養父馮清明家走去。
養父於五年前就“平反”回廠了,廠裏安排他住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雖然住得這麼近,養父卻不常到養子店裏來,而是獨自在家弄飯吃,沉湎在往事的泥坑裏默默活著。五年前,養父“平反”回來時,馮建軍一度又跟彭嫦娥鬧了起來,還準備離婚,然而被養父阻擋了。“你們兩口子過得好好的,”養父說,“又有個好聰明的女兒,幹嗎鬧離婚?”
馮建軍也覺得鬧離婚的理由不充足,也就沒有堅持自己提出的離婚決定。馮建軍覺得養父像一座真正的大山,沉默地接受著一切一切。“我這一世最尊敬的人,就是我養父。”他對劉建國和李躍進說,“他才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我欽佩他。”
“你欽佩,我也欽佩你養父。”劉建國說,“我看得出,你養父是個可以忍受一切磨難的人,他這號人適合做保密工作,不會出賣同誌,最適合當地下黨。”
馮建軍走進養父家裏時,養父正坐在一台十二寸的黑白電視機前看電視。“爸爸,”馮建軍同養父打招呼,“今天晚上,我要在你這裏睡一晚。”養父瞪著他,他又說:“李躍進的女朋友被她父親趕了出來,我讓鋪給她睡了。”
養父點上一支煙,望著他;“明明還好嗎?”
“好,就是她不願到你這裏來。我要明明到你這裏來玩,我說,明明到爺爺那裏去囉,她就是不來。她覺得你這裏沒人玩。”
“沒關係,我這裏不好玩。”養父說,“我一個人,她在這裏沒味。”
父子兩人說了一氣家常話,養父就先一步睡了,馮建軍卻繼續坐在電視機前看電視,直到電視熒屏上出現“再見”二字,才洗腳上床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