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上午,彭嫦娥的大姐姐走進了馮建軍家。她戴副近視眼鏡,一張寬臉黑黑的,臉上沒有笑容。她長得比彭嫦娥醜些,牙齒還有點“暴”,眼睛也不是畫眉眼,而是單眼皮眼睛。“你是馮建軍吧?”她用一種大姐姐的口氣對他說話,邊認真打量了他幾眼,“我是彭嫦娥的姐姐,我爸爸媽媽請你上午去一趟我家。”
馮建軍臉一紅,他那時候很喜歡紅臉,“好好好。”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我爸爸媽媽會在屋裏等你。”她說。
她說完這句話就轉身走了,她的背影一下就消失在炎熱的太陽下了。
馮建軍心裏怦怦跳著,為此臉上肉直顫,眼睛都有充血的感覺。這不是由於接到了未來嶽父嶽母的召見通知而產生的那種由衷的激動,而是一種與敵人交鋒的興奮心態!就好像我們與某個仇人相遇時的那種情形,所不同的是這一對仇人在閱曆和年齡上都懸殊很大,不是站在同一條線上。他是代替自己的養父去迎戰,就如我們閱讀到的古代小說裏的壯士提著劍去會殺父仇人。當然他手上沒提劍,也沒打算去刺殺對方。但他很興奮,而且臉上有勝利者的激動。他穿了件平常覺得穿在身上很好看的魚白色短袖襯衣,穿上黑直統褲,把“辣椒”皮鞋擦亮,對著鏡子整理了一氣頭發,練習了幾種麵對未來的嶽父說話時的表情,覺得還是用一種冷淡和高傲的表情為好。接著他舒筋展骨地走出了門。
七月的太陽用它火熱的舌頭舔著長沙市的大街小巷。天異常熱,還沒走幾步路他就開始出汗了。他先到街口的飲食店吃了一碗牛肉麵和兩個糖包子,為的是能精滿氣足地同他未來的嶽父交鋒。他甚至做好了吵架或者鬥毆的準備。九點多鍾,他走到了彭嫦娥家的門前,站了幾秒鍾,咚咚咚敲起了門。門迅速被彭嫦娥的母親拉開了,她臉上的表情是那種極冷淡的表情。“彭嬸嬸。”他不由自主地叫了聲。
他第一眼就瞧見了彭股長坐在一張木沙發上看報,戴副老花眼鏡,手裏夾根煙,煙霧在報紙前麵繚繞。“彭伯伯。”他走進去後主動叫了聲。他的嘴巴很不聽使喚。他的大腦也不像他來的路上那麼裝滿勇氣和鬥誌;臉上的表情也不是他在鏡子前麵花了二十分鍾訓練出來的那種冷淡,而是一種謙虛和討好的表情。
彭伯伯放下報紙,扭過臉來,摘下老花眼鏡,臉上是那種審視和厭惡他的表情。這種表情在他臉上持續了幾十秒鍾或是一分鍾(他覺得很長且難受),他沒有回答他的招呼地回過頭去,衝裏麵的房間喊了聲:“彭嫦娥,你出來一下。又折過頭來嚴肅地瞪著他,臉上仍是那種大人厭惡小孩的表情。
馮建軍禁不住他的目光盯視,忙站起身,想遞支煙緩和這種“嚴陣以待”的架式,臉上擠牛奶樣地擠出了很多討好的笑容。“彭伯伯,請抽煙。”他說。
彭伯伯擺了下手。意思是不抽他的煙,而且對他小小年紀就抽煙明顯很討厭。馮建軍剛剛回到原位上坐下,便看見了三天不見的彭嫦娥。她的臉上紅紅腫腫的,眼睛也很浮腫,而且右臉上有半個紫色的巴掌印。那一刻,他臉上有一種陡然增長出來的快意,倒不是她挨了父親的打,他高興,而是這證明女兒的懷孕一定把父親氣瘋了頭。是的,他本來就是為了氣這個藐視他的人的!這個人曾經害他那本性老實的養父嚇得渾身直抖,而且現在還在牢房裏呆著!“彭嫦娥,你好。”他盯著她,說話口氣變得自然了。
“當著爸爸媽媽的麵,你們說說你們兩人怎麼辦!”彭伯伯厲聲說,“你們屁眼大就幹出了這號醜事情,這像話?你們幹的事情,讓我這個做父親的把老臉往哪裏放?!”他嚴厲地吐口痰,又說:“你們現在不能再來往了,要一刀兩斷!這也是我請你今天來的原因!”他非常討厭地瞪著這個使他女兒懷上了身孕的青年。“你們現在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