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建軍領著彭嫦娥走到了文化電影院,電影院門前擁擠著很多人,絕對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都守在售票窗口,等著買電影票。售票窗口上掛著一塊小黑板,上麵寫著《鐵道衛士》,晚七點十分。隻一場。賣電影票的人還在電影院裏開追悼會,當然是開毛主席逝世的追悼會。哀樂在電影院的上空飄蕩,電影院的門前卻站著這麼多年輕人。哀樂停止後,又隔了半個小時,售票窗口的那塊板子驀的打開了。年輕人立即就朝窗口擁擠過去,一大堆人擠在窗口前,拚命把拿著錢的手朝窗口裏伸去。馮建軍拚著吃奶的勁,狠力往前擠著,終於就擠到了售票窗口下。他正把拿著三毛錢的手伸進售票窗口,喊道“打兩張電影票”的當兒,他頭上戴的一頂舊軍帽忽然被後麵的人伸手摘了去。他一回頭,隻見一青年手中攥著那頂軍帽,轉身向人堆外擠去。“我的軍帽。”他尖喊一聲,捏著售票員放到他手中的兩張電影票就朝外擠,待他拚力擠出人堆,那個搶了他那頂綠綠的舊軍帽的青年這時卻拐進了一條小巷。等他迅速追到巷口,那青年已經不見蹤影了。“文化大革命”中,年輕人時興戴軍帽。這頂軍帽是他上個月花一元錢從一個熟人手上買的。錢倒是小事,但軍帽卻在他的戀人眼皮底下被一青年搶走,這讓他覺得很不舒服。彭嫦娥很關心地走過來,看著他那亂糟糟的頭發,他的頭發上有軍帽箍出的印子。“那個人呢?”彭嫦娥問。
“跑了。”他回答她說,一臉沮喪地講著狠道,“要是讓老子抓住了,老子崽不打他個半死!他不在醫院裏躺半年,老子不姓馮!”
“算了。”她瞟著他,“再買一頂就是。”
“這是一頂真軍帽呢,”馮建軍心疼地說,“你怕是假的吧?”
她也斜著一笑。“你們伢子這樣喜歡戴軍帽啊?”她說,又一笑,瞟著他,“不曉得戴軍帽有什麼好看,一個伢子腦殼上一頂!”
電影是晚上的。兩人離開了電影院,向街上走去。時值中午了,馮建軍的肚子餓了,就決定請彭嫦娥吃點東西。兩人走到一處餛飩店前,他瞥她一眼,忘記了被人搶去軍帽的那種恥辱,一笑:“進去吃碗餛飩不?我肚子餓得咕咕叫了。”
“隨便。”她說,用她的畫眉眼睛瞥他一眼。
馮建軍就領著她走了進去。餛飩店裏空空蕩蕩的,那時候的人還沒有多少消費意識,大多是把餘下的錢存到銀行裏,認為在店子裏吃東西是亂花錢,是鋪張浪費。馮建軍那時候是拿三十四元一月的工資,而那時候三十四元可以養一家人。就是說,他有錢用。兩人坐到餛飩店裏,馮建軍要了四碗肉絲餛飩。吃餛飩時,馮建軍看著她想,她要不是彭股長的女兒,我會好好地跟一條忠實的狗一樣愛著她。但我可以原諒她,卻不能原諒她爸爸。
“你想什麼?”她吃著餛飩,問他說。
“我想晚上我們看電影。”他回答她說。
“那有什麼好想的?”她說。
“這是我們第二次看電影,”他說,一笑,“不曉得《鐵道衛士》好不好看。”
兩人說了一氣,吃完餛飩,走出來後,就分手了。馮建軍回到家裏,躺在床上抽著煙,一種本能卻在他身上縈繞著,就跟一條蟲在他身上爬一樣,這讓他心神不安。他不願意看到自己愛她,但他卻確實喜歡她,喜歡得自己無時無刻不想著她臉上的表情,就跟口幹想著喝開水一樣。當我們跑完馬拉鬆賽跑時,我們想到的是拚命喝水,以此補充幹渴的內髒。當馮建軍一離開彭嫦娥時,思想迅速地集聚到了她身上,就如一個幹渴的人思想著飲水似的。兩年前,章誌國對女人的描述,曾引起過他擁抱張小英的衝動。現在,章誌國的那些有關女人的描寫,就如無數匹野馬在他心田上橫衝直撞。他這麼想著的時候,劉建國來了。
“我們出去玩?”劉建國看著他說,“這麼好的太陽天氣,躺在屋裏不可惜了?”
“哪裏去玩?”馮建軍說,“沒地方好玩。”
“隨便到哪個同學那裏去玩,”劉建國說,“這樣好的天氣不出去玩,心裏過不得。走囉走囉,到天心閣坐茶館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