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推動你朝那方麵努力……
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追悼會,在一種悲哀的氣氛中開始了。賀廠長懷著沉痛的心情,在追悼會上泣不成聲地致著悼詞。悼詞都是從報紙上抄來的,首先介紹毛主席的一生,介紹他怎樣領導中國人民從勝利走向勝利。“毛主席啊,您雖然與世長辭了,嗚嗚嗚……”賀廠長嗚咽著說,用一雙淚眼看著長虹皮鞋廠全體職工,“嗚嗚嗚……但您永遠活在嗚嗚嗚我們心中嗚嗚……放哀樂。”
哀樂從電唱機和高音喇叭裏放了出來。這套設備是臨時從交電商場買來的,那時候哀樂不能隨便播放。好像非要是中央領導人死了才準放悲傷的哀樂。老百姓死了,就是一頓鑼鼓鈸子打發上路,與悲傷的哀樂無緣。哀樂從高音喇叭裏一放出來,很多老工人便哭了,捂著臉,嗚嗚嗚嗚,哭給賀廠長看,表示他們也是真心愛毛主席,不隻是你賀廠長一個人愛。幾個青年工人沒有哭,倒不是他們像受到國民黨特務嚴刑拷打而寧死不屈的許雲峰或其他革命者那樣堅強,而是這些雖然從小就受著要熱愛黨熱愛毛主席的教育的青年,並沒有達到老同誌那麼酷愛毛主席的高度。他們看著老工人哭,彼此表示遺憾。
“我想哭,但哭不出來。”馮建軍對站在一旁的彭嫦娥說,“你怎麼不哭?”
“我也哭不出來,”彭嫦娥說,一臉沉重地瞅著他,“我不會哭臉。”
“這要自然哭,”一個同事小聲說,“我看有幾個人是在霸蠻哭,幹哭。”
馮建軍就仔細打量著那些對毛主席感情充沛的人,發現確實有人是在幹嚎,邊捂著眼睛。馮建軍覺得有點好笑,幹嗎要做出哭臉的樣子?死的又不是你的親爹親娘,不哭又沒犯法。他心裏就有點看不起他們,覺得他們在表現給廠長看。“你看他囉,”他指著一個中年師傅給彭嫦娥看,“捂著臉,假裝在那裏哭。對毛主席是假感情。”
彭嫦娥抿抿嘴,不敢妄加評論地等著追悼會結束。
追悼會終於在一種悲哀的氣氛中結束了。馮建軍走出來,覺得很輕鬆,這種輕鬆來自於一種強加在身上的莊嚴的解脫。這種莊嚴是做出來的,就仿佛演戲。大家都在做戲,包括那個賀廠長。賀廠長有必要是那樣哭嗎?死的是他什麼人?死的人在北京,和他賀廠長沒有任何關係。
1986年夏天的一天晚上,賀廠長(退休了)到飲食店吃夜宵。賀廠長要了五片臭豆腐,一碟油炸花生米和二兩白酒。一個人喝著,很孤獨。馮建軍從街上回來,路經這個飲食店時,賀廠長叫住了他。“馮建軍。”賀廠長叫住他說。
“賀廠長,”馮建軍走到他麵前坐下,望著他,“您曉得過啊,隻看見您吃夜宵。”馮建軍笑了笑,“把老婆丟在屋裏不管。”
“我老婆不懂生活,”賀廠長說,“都說你現在發大財了。你可是真有本事的人。
還是你們年輕人有狠,在廠裏時,我就知道你聰明。”
“時代不同了。”馮建軍說,“那是什麼時代囉。那是毛主席的時代。現在是白貓和黑貓各顯神通的時代。”
“是的是的。我要是年輕二十歲就好了。”賀廠長說,“那就可以到社會上去拚搏拚搏,賺點錢。現在是錢字為大的時代。有錢就有生活的時代。你們年輕人趕上了好時機。”
兩人從時代談到了過去,自然就回憶著過去廠裏的一些事情。“我還記得你,”馮建軍望著他說,“為毛主席逝世開追悼會的那天,你主持著追悼會,哭得好傷心的樣子。”
“那是哭給別人看。”賀廠長說,“我當廠長,總要顯得對毛主席有感情才行。”
“是的是的,樣子總要做。”馮建軍笑笑說。